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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钟知意抱着伞,激动的浑身发颤。
也不怪她失态。钟知意如今连二十岁都不到,一只脚才刚迈入筑基期,而“千里召见”的法决寻常修士要到金丹中后期方能施展,此等成就,已经可以和当年手握春蓬的岳观雾相媲美,实在值得她惊喜若狂。
“好了,别耽搁了,抓紧带瑶贞回淮山。”
“那你呢师父!”
“玹婴有求于我,不会轻易罢休的。”郁润青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把她引回宗门。”
瑶贞扯着她的衣袖道:“润青师姐,我们一起吧,我们三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啊。”
瑶贞素日讲话的口吻还真和玹婴装模作样的时候有几分相似,若非郁润青亲手将玹婴的那缕元神从瑶贞身体里拔出去,这会多半要疑心是不是陷入了玹婴的计中计,局中局。
郁润青捏一把瑶贞的脸,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是玹婴有求于我,还是我有求于玹婴?带着你们俩,跟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登门拜访有什么两样。你要是不想当着我的面被人生吞活剥了,就赶紧回家去。”
什么玹婴,什么极乐宫,瑶贞一睁眼就在鬼车鸟的背上,这会还稀里糊涂,郁润青的话也没太听明白,只茫然无措地盯着她。
而钟知意却为“生吞活剥”四个字狠狠打了个冷颤。
毕竟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关键时刻钟知意还是晓得轻重,懂得取舍,能够顾全大局的,她咬紧牙根,看一眼郁润青,猛地将瑶贞提起来,随后没有半点犹豫的从高空中一跃而下。
瑶贞下意识抱住她,两个紧紧相拥的青衫少女,似一颗匆匆划过夜幕的流星,裙裾翩飞,衣袂摇曳,眨眼间消失不见。
鬼车鸟是阴盛之鸟,入夜离巢,日出归巢,乃天性使然,即便此刻被召将符操控,奉命前往极乐宫,也依旧遵循着昼伏夜出的习惯,因此它挥动着巨大的羽翼,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竭力赶路,只为争取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家,丝毫不在意半道上失落了两个人。
钟知意和瑶贞虽然是一对青涩的小生瓜,但一个有家传法器庇护,一个被师兄师姐带着与魔修交过两回手,辽阔的九州大地之上,逃命的本事应当是有,再者,她师姐收到传讯符,也必定会派人接应……郁润青这样想着,微微舒了口气,倒头躺下了。
没有后顾之忧,她便没有什么可发愁的,了无心事,只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可单这一日,似乎已经睡很久了。
郁润青心里明镜一样,她总这么累,这么困,这么无精打采,跟丢掉的情丝脱不了干系,说到底,凡体肉胎,多是靠情爱和欲望才使劲活着……
九天月下,昏昏沉沉,郁润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宁昭的那句“心中无情,何以为道”,她从前听这话便像是听了那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好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好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需知晓是正且善的,谨记于心罢了,犯不上细细思量,时至今日,半梦半醒间,郁润青倒隐隐参透了。
心中无情,便如草木,眼见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却生不出一丝的悲悯与伤怀,仿若凛冬将至,万物枯萎,世间本该有这一遭向死而生的轮回。
既然如此,又何必寻仙问道,何必佑泽苍生。
郁润青心里分明清楚,她动了这样的念头,从此便失了人之本性,成了草木顽石,可困倦之际,真希望就这样睡下去,最好一觉醒来是已经度过千年万载,几世轮回……等到那个时候,世间所有人或事都和她不相干了,她愿意是草木便是草木,愿意做顽石便做顽石。
郁润青蜷缩在鬼车鸟蓬松温暖的羽毛里,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御剑而来,落在她身旁。
玹婴在骨骼拔节的年纪挨过饿,身体没能完完全全的长大,是个永远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而她如今的样子,和郁润青初见她时应当相差不大,都那么瘦弱纤细,轻的像羽毛,脆的像琉璃。
她十分孩子气的扑到郁润青身上,结结实实的将郁润青抱了个满怀,欢喜又雀跃地说:“咦,你怎么没逃跑呀?”她的手随即勾住郁润青的脖颈,软若垂柳似的缠上来,依偎在郁润青的肩上,声音有一点许久不开口说话而引起的沙哑:“你是不是在等我来接你啊?”
对于玹婴,郁润青已经谈不上恨,一时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了:“你瘦了很多。”
玹婴像受了很多委屈,在郁润青的怀里蹭一蹭:“蛮荒除了凶兽什么都没有,我被关在那里边,只能吃它们的肉,难吃死了,我宁可饿着。”
凶兽的肉其实并不难吃,只是在小拂岭的那三年,郁润青和玹婴皆无事可做,便终日琢磨早上吃什么,晌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夜里吃什么,她们俩个都是聪明灵巧的人,真用了心思的事没有做不好的,于是一个厨艺越来越精湛,一个嘴巴越来越挑剔。
郁润青还记得她们去摘青梅酿酒的那日清早,玹婴对着镜子左顾右看,然后一脸忧心忡忡的托着腮长叹了口气,过一会,眉头一竖,下定决心似的说:“以后!我!过午不食!听见没有,你可不许拿雪花酥勾引我,又甜又油,我脸圆成这样都是它给害的!”
后来呢。
郁润青记不清了。
她那日的记忆停留在第二道天雷鞭刑。
见她不语,玹婴扬起了头,抬手扯去了蒙在她眼睛上的白绫。
近在迟尺的月亮挥洒着冰凉且柔软似绸缎一般的月光,这样的光,于郁润青而言也有些刺眼,她偏过脸,微微蹙起眉,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颤抖:“还给我。”
“痛吗?”玹婴将指尖搭在她的睫毛上,笑着说:“我一定会帮你治好你的眼睛。”
郁润青夺回白绫,推开玹婴,仿佛耐心用尽,语气骤然冷淡起来:“我不会帮你解开血咒。”
玹婴笑意不减,又黏糊糊的扑到她身上,搂紧她的腰,仰着脸说:“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你不笑的样子,你拿眼角看人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你,那么干净漂亮又高高在上……那时我就想着,要让你变成属于我一个人的布娃娃,我让你笑你才能笑,我让你哭你才能哭,真是太有意思了。其实你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我更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
玹婴像褪去伪装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无所忌惮的诉说爱意,也像天真烂漫的孩子,哭闹过后终于得到心仪的玩偶,兴高采烈地爱不释手。
可郁润青只觉得她被关在蛮荒神域里太久,疯疯癫癫的,有一点厌烦。
郁润青又一次推开她,重新系好白绫:“玹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逃吗。”
“唔……你想杀了我,还是想跟我同归于尽?”玹婴在鬼车鸟羽毛蓬松且柔软的背上快乐的打了两个滚,滚过去,滚回来,最后枕在郁润青的膝头,笑眯眯地说:“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吧,让我摆脱掉这具讨厌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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