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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桂庭心里却更怕,怎么会有女儿家轻易去抓陌生男人的手?!他在情急之下去甩女子的手,却在慌乱中看清,原来眼前的女子正是太后身边的御前女官裕容龄。
屈桂庭此刻才打消几分惧怕,他知道容龄的母亲是法国人,她自小在法国长大,所以将男女之防看得很淡。
屈桂庭不再挣扎,他微微颔了首,轻笑问道,“五姑娘,您怎么来了?”容龄却显得颇为焦急,她松开了屈桂庭的手,却仍旧在载泽府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她徘徊了一阵才开口问屈桂庭道,“屈大夫,我是呈皇上的旨意来的,我想来看看…看看侧福晋,敢问屈大夫侧福晋近来怎么样?”
屈桂庭心底里一震,果然皇帝还是放不下她,纵然已派了自己前来为她医治,还是会再遣其他人来探望。可如今载潋已病重,自身又已无求生之念,他要如何对容龄说呢?
屈桂庭思虑了片刻便道,“五姑娘,侧福晋才休息下,你且回去吧,万岁爷吩咐我来照拂她,我必会竭尽全力,还请万岁爷放心。”
容龄连忙道,“屈大夫,万岁爷绝非信不过您的医术,只是…只是万岁爷实在是担心想念侧福晋,又不能亲自前来探望,所以吩咐我来看一看,求屈大夫悄悄带我进去看一眼吧!”
屈桂庭心中纠结不安,他不愿让容龄看到如今虚弱不堪的载潋,一怕容龄去给皇帝传话,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了诟病自己的医术;二怕违逆病人自己的心愿,因载潋已说过不愿再见皇帝了。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却还是推拒道,“五姑娘还是请回吧,夜已深了,侧福晋才睡下,她每到夜里便咳得厉害,这会儿才刚好些,我们就别扰她了。”屈桂庭话毕见容龄还不肯死心,便推着她向外走,道,“五姑娘,兴许这会儿泽公爷正陪着侧福晋呢,你我也不方便去探望啊!”
容龄听罢大为失落,她想起皇帝在月光下落寞受伤的神情,那时他的思念仿佛已结为满地的银霜——他说载泽是他同宗同族的兄弟,他不能去关怀载泽的侧福晋,他说他与载潋都被困住了。
容龄不希望旁的人来亲近载潋,因她只想帮皇帝与载潋二人打破束缚,帮他们破镜重圆。
可容龄也明白,若载泽此刻正陪在载潋身边,她是绝对无法进去打扰的,她心事重重地随着屈桂庭向外走,在分别前却突然问起来,“屈大夫,为什么您说入了夜后侧福晋就咳得更重些?我白天时很少听到侧福晋咳嗽呀?”
屈桂庭停下脚步,他回头望着满面疑惑的容龄,轻叹了一声道,“五姑娘年轻,才入京不久,不知道这些事。”
“所以我才求屈大夫告诉我啊!”容龄跑到屈桂庭身前去拦住他,不让他独自离开,“屈大夫,到底是为了什么?求您告诉我!”
屈桂庭见容龄执着,又想她心中一向亲近皇帝而非太后,才隐隐秘秘地拉她躲到僻静处,悄悄对她道,“这件事五姑娘自己知道也就罢了,戊戌年时万岁爷推行新政,被太后拦腰斩断,三格格…也就是侧福晋,在戊戌祸变后一直假意依附太后,实际上是为了暗中保护万岁爷…我早在戊戌年时受李中堂与袁大人举荐入京,为京中亲贵高官们诊病,我便是在那时遇见了三格格,她当时已患了咳疾,但却不肯安心休养,她说太后忌讳病气,若一日不能痊愈就一日不能入宫,皇上便要多一日孤立无援地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她向我求了一味药,名叫息宁丸,服用后白天就能如常人一般,而入了夜后便会加倍病痛。她为了能早日入宫,便吃了这息宁丸多年,如今虽已不吃了,却落下了夜里咳嗽的病根。”
容龄听罢后怔忡在原地,她心底绞痛,泪在不知不觉中已落了满面。无数与载潋相遇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原来她一直将一身的病痛都掩藏在温柔沉静的笑意下......容龄忽然明白,为何她总觉得载潋好像湖中心的飘渺月影,任何人都难以靠近她的心,原来她心里有这样多无法言说的隐忍爱意。
“她都是为了万岁爷…”容龄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她感觉喉咙哽咽,心底沉沉地作痛。
自她入京后,她只知载潋是载泽的侧福晋,而后来才渐渐知晓,她原是醇亲王载沣的妹妹,不过外人皆不愿提起。最后她才发觉,原来皇上心中一直牵念难忘的人是她,皇上在知春亭里点点的泪意,也都是为了她。
容龄以为自己已了解了深深宫阙中许多隐秘的过往,却未想到,在载潋身上还有这么多令人心酸的往事。
容龄抬头问屈桂庭,“屈大夫,这些事皇上都知道吗?”屈桂庭扭过头去长叹一声,“此事除了三格格身边的人,如今也就只有你我知道了!”
容龄回到南海,只见翔鸾阁外的侍卫彻夜不眠,把守着南海上的瀛台孤岛,不让任何人靠近。容龄的心更痛,她知道皇帝有深深挂怀的人,那个人也一直在等他,可他们却无处相逢。她眼边有泪,于是抬手轻轻擦去,她仰头迎向空中孤寂的月光,心酸无奈地笑了笑。
翔鸾阁外的侍卫却自动为容龄让路,因为从前载潋曾向他们假传过“懿旨”,容龄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自由出入,也是载潋在暗中帮助自己的缘故。她未曾停息片刻,在夜色中愈走愈快,回到了皇帝的身边。
载湉果然还没有睡下,他听见殿外传来声音,便疾步走出去,见是容龄回来了,他早已忍不住心中的牵挂与激动,连连问道,“见到她了吗?她怎么样,好些了吗?”
容龄犹豫地干笑了两声,她努力不露出心伤的神色,婉转道,“万岁爷…奴才,相信三格格一定会康复的,她是个好人,必有神明庇佑。”
听到此话,载湉心中的所有欣喜与期待皆应声破碎,他知道容龄一定没能见到载潋。他垂下眼眸去,心痛地苦笑了一声道,“是不是载泽正陪着她。”
容龄慌忙地想去安慰他,他却摇着头离开,他将心痛都留给自己,他颓废地坐回到灯下,脆弱不堪地垂首叹道,“是我咎由自取,她一定是恨极了我的。”
容龄听罢后又气又悲,她心中立时想起屈桂庭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心中为载潋不平,更□□帝的一蹶不振。她大步冲进暖阁,站定在皇帝面前的桌前,气急了道,“万岁爷,您在想什么呢?!您怎么会以为三格格恨您呢!”
载湉却连头也不抬,只兀自伤神落泪,他轻轻叹,“她如今对我淡薄冷漠,自上次见过她,我就该明白的。”
“万岁爷!您究竟在想什么!”容龄见他陷在固执的执念里顽固不化,不禁更为载潋而感到悲愤不平,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怎能以“恨”而蔽“爱”呢?!
容龄冲上前去一步,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她哽咽着低吼起来,“万岁爷您知不知道,三格格在戊戌后为了能在暗中护您,甘愿服用消耗身体根本的药,就只为了白天能装成常人一般照常入宫,不被人发觉!她付出的代价是入了夜后就会加倍痛苦!…纵是如此,她也甘愿了!万岁爷,三格格都是为了您!屈大夫说,她早在戊戌年时就患了很重的咳疾,可三格格却说她一日不入宫,皇上就要多一日孤立无援地身处在危险之中!所以她就不肯安心养病,以致如今连安眠一夜都很难…这就是她为您做的事,在您不知道的地方!…三格格的一颗心,皇上不感动,奴才还要感动,为何万岁爷就如此糊涂,竟以为她恨您?…”
“你…你…你说什么?”载湉感觉头脑轰然震荡,身上的力气顷刻都被吸干,他想要站起身来却心痛得浑身颤抖,他不敢相信载潋为了他,竟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更从未对外说过一句!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已渐渐失去了理智,他的双手紧扣着容龄的肩膀,不断质问她道,“你说什么?什么…她吃了什么药?你告诉我!”载湉的心极度疼痛,他不敢去细想载潋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他更恨自己不能为她承担分毫,还要终年累月误解她的真心。他感觉胸中滚烫,似有灼烧的鲜血上涌。
载湉哭得声嘶力竭,他撒手甩开容龄,转身冲出层层殿门,他想见她,无比想要见到她,却被阻隔在紧闭高耸的涵元门前。他疯狂地捶擂着殿门,企图将大门推开,他企盼能够去到她的身边,企盼能够见到她,可大门仍纹丝未动。
翔鸾阁外的侍卫们闻声赶来,众人将他牢牢困在门内,不容许他离开。两名侍卫首领跪于他的脚边,语气冷冰冰地告诉他,“万岁爷要珍重圣躬,圣母皇太后慈训,要您安心休养,您不能离开瀛台。”
王商与孙佑良皆闻声赶来,他们见状,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孙佑良连忙上前来搀扶住悲痛欲绝的皇帝,跟着他一起垂泪道,“万岁爷!您这是做什么!奴才求您了,您要珍重圣躬啊!夜深露重,当心风寒,您快回去吧!”
载湉转身抓住孙佑良的手,他悲恸地深深吸气,两行泪在他脸上滚落,他魂销肠断地轻笑着,“珍重圣躬?…朕独善其身又有什么意思!…”孙佑良担忧惊惧地望着皇帝,听得他只剩下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只是想见她,想见她…”
侍卫们不敢轻易近皇帝的身,更不敢轻易放他出去,涵元殿外转瞬已跪了重重叠叠的侍卫,都只为阻断他的去路。
载湉望着眼前茫茫无尽的人群,嘲讽地苦笑起来,这座孤岛何时变得这样热闹起来了?原来都只为了阻止他去见朝思暮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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