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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再休说这些丧气话了,大哥,咱们一屋子人不都是因您才聚在一起的?大家也都是有钱在股份里的,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该齐心协力把这城池经营好了!有多少困难,出人出力的,大家兄弟在一块,又怕得谁来?!”
要说这虾夷地,至少在基础建设上,是真不输给开原多少,甚至犹有过之——的确,立志城,也就是虾夷地第一座城池这里,因为气候条件要比开原好,更不需要面对建新的严寒,气候条件大概也就和京城差不多,这里的水泥房建起来是比较容易的,再加上这里本来就是港口,建材运输方便,又没有什么原始建筑,开拓者也有钱,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城里是一步到位,直接上的水泥屋子,至少公共设施比如说城主府,条件相当接近于京城富户。
这会儿,虽然不再需要烧暖气了,但也可以看到暖气管道顺着墙角延伸出去,汇合到后院的锅炉房,除此之外,屋顶还有电线延伸出来,后院锅炉房边上也能听到发电机的声音,这都是连在一起带动的——立志城里有沼气池,也不需要处理,光靠沼气就能烧水发电了,锅炉、发电机这都是设计成一处配套的。
天冷了就开暖气,热水往管道里走一遭,热了关上闸门,专注发电,也能保证给衙门供上电灯,至于说电扇什么的,这个虾夷地就不太需要了,本地十分凉爽,夏天最热的时候穿个短袖也就差不多了,晚上还得披件夹衣呢,对于十八芝这些出身南方的老海狼,一年四季都穿着夹衣实在也不是什么问题。要说生活条件,至少从城主府来说,真不算很差的,对标云县、鸡笼岛那些地方不好比,毕竟气候太不一样了,就从住处的体验来说,的确要远远胜过开原,差不多就是京城皇帝的行宫,顶多房子再大点,装饰再奢华点,最重要的东西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些了。
不过,为了保暖的考虑,立志城的建筑还是较少有两层小楼,除了城墙的碉堡、城中心的钟楼之外,就算是城主府,也多是一层平房,房间也都不大,唯独只有这间议事厅是例外,这会儿,厅里满满当当大概坐了十来个人,都在轮流发言安慰李魁芝,又是打气,又是夸赞,把李城主说得犹如比干再世,又仿佛人皇当面,没他这立志城就不转了似的,反正就没人说出钱折价买股份的事情——好听话是不要钱的,这几十万两白银,那可是真正要从自己手里拿出去的,就算是有这个身家也不一定要接盘那,再说了,真要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多来,他们干嘛还跑到虾夷地来开拓呢?自己拉一支队伍,去苦叶岛开矿不行吗?再不济还能往南去袋鼠地走一遭呢,那拿到的积分不也是海了去了?
“你们那,就会说好听的!事情是一点不做,全都要我来操心!”
周老七被领入城主府的时候,便是听到了李城主发作手下的话语,他有一丝尴尬,正想退出去,但身影已经是被李魁芝觑见了,李城主当下便是眼睛一亮,忙站起来招呼道,“可是买地的监察使到了——周主任!周主任,久仰大名了!你可叫我好等!”
其实按道理来说,虾夷地这里,一开始就该有一个被派来的办事处主任,哪怕是他一个人也好,这个人是一定要有的,一开始,他要兼任通讯员,等到虾夷地城池建好了,后续办事处的人手也会增加,这个主任的职权也会跟着扩张,周老七这边,就算是要接任,也应该是先担当副职,熟悉上几个月甚至是一年的实务,这才完成交接,后续把主任调走另有他用。
至少建新那边,就是这个配置,而且办事处的雇员人数实在不少呢。只是虾夷地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周老七是耽搁了,而原来的主任,在虾夷地感染风寒,久治不愈,最后发展成了哮喘,这个疾病实在是受不得冷,天气一冷,喘不上气,活活憋死的都有,所以赶在去年入冬以前,就赶紧回南方了,周老七也是在良月号上才知道这事儿,前任还颇为内疚,给他写了好些书信,都让良月号捎带过来了。
所以,这会儿办事处就剩下一个刚毕业没多久,还生愣涩嫩的通讯员,在这议事厅里,坐的都是李魁芝自己的兄弟。周老七虽然看了前任留下的书信,对于各人都略微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也没能全对上脸,对李魁芝的热情更是招架不住,连连逊谢,几乎可说是有些惶恐,李魁芝却不管不问,先把周老七没口子夸了一顿,他是真做过周老七功课的,夸还夸在了点子上,说周老七‘自学成才’,在叙州那样艰苦的环境里,也读了满腹的学问,不是他们这帮人大老粗能比拟的大才,又有教化番族的经验,最适合在立志城这样的环境下大展身手——
到最后,更是抬出了谢六姐来,道,“我们立志城可和叙州、建新不同,完全是六姐开化之下的王土!我也是六姐任命的先遣官!这立志城本就是六姐的地儿,治权当然应该属于买地直属的吏目!周兄弟,以后这立志城,你老大,我老二!兄弟们都听你的——那,以后你们都向周兄弟汇报工作!本年度的目标就指望他来完成了!谁敢不听周兄弟的,便要先问问我的拳头!”
说着,晃了晃自己那醋钵大的拳头,把几案上的城主铜印死活塞给周老七,丢下一句,“周兄弟你们开着会,我去小解!”转身便溜了,好半日都没有回来,竟是借着尿遁,把这个会真就交代给周老七了!
周老七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要把自己高高捧起,以此试探秉性,会否和城主争权,心下还正是凛然呢,却不想李魁芝当真是一去不返,诧异得不断回看他溜出去的后门,却还是被李魁芝叫做小万的农事官万义接过话头,挑明了道,“周主任,别看了,好不容易来个顶缸的,城主巴不得你夺了他的权去呢,这样他也不用每天愁眉苦脸地在那计划着贷款该怎么还了!我们城主早就不想干了,想回南边去呢,只是我们这里没有人肯接他的班,他三不五时就要撂一次挑子,这一阵子闹腾起来,大概是因为良月号来了,害怕上头有银行专员,因此船刚靠岸就闹起来,等船走了也就差不多该慢慢好啦。”
周老七还真不知道良月号上有没有银行专员,这良月号是大海船,住上数十人是不成问题的,且其中很多是女客,周老七也不可能一一去打探来历,众人见他茫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道,“城主这疯装得也不冤,万一银行专员真来了呢!”
“若真来了,那也不是他说不干就能赖过去的,城主私人的商船还要和买地银行打交道呢!”
这些话,周老七都是半懂不懂,还是万义和蔼,为他解释道,“我们立志城虽然算是买地,但买地却不管本地的税收,就算是本地的矿产,若是我们能自己开采,买地也是照价付钱,因此,城建上,买地也不会出一分钱的,全都是我们拓荒团自己的本钱——当然,城建花费实在巨大,若光是靠我们自己的银子,肯定是没那么多现银的,因此,城主还向银行抵押贷款了不少资金,这些资金虽然免息,但却限定了用途。银行有专员定期要来查账,以及验证到期还款能力,倘若不能通过考核,银行是有权力去没收抵押物抵债的!”
毫无疑问,立志城这里,李魁芝拿来贷款的抵押物就是自己的私家船队,周老七因此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李魁芝到处让手下赎买自己的股份,而这些手下一个都没有心动的,按说,立志城虽小,但毕竟也是一城之主,不可能人人都不心动,原来根子却在此处——接了城主的身份,就算李魁芝白送,连一点本钱都不要了,但为了建城欠下的债务呢?不能不还吧,就算有和船队价值相当的抵押物,又有哪个好人愿意平白抵押上来,接这个盘那!
“那,城主这般做派,是因为……”
“自然是因为挪用了不少专项资金来搞奢物了!”
万义身边,一个壮汉蹙眉凶恶地道,“都说了,沼气池什么的就不该现在搞,《城市规划》学过了没有,城建能源规划要因地制宜!沼气池虽然清洁方便,好处多,能提供热源、能源,消化排泄物,产出农业肥料,但建设投入巨大,而且在冬季要维持温度是有难度的,建一个大沼气池要好几十万块那!我就和他说了,沼气池先从小的建起,让百姓自己出钱,一个两三万块,可以解决一冬天的采暖,还能有肥料卖给农户,多好?他不听,非得要建个大的!好了,非得从农业专项贷款里挤钱来搞,就图个派头,专员来了,我看他怎么解释!”
周老七的眉毛挑起来了——别看建新和立志都是新地,但风气实在是迥然有异,建新那里,虽然也热衷学习,但学生的水平都还比较低,立志城这里,别看在座的都是一脸悍勇,一副老海狼的做派,但这谈吐,这引经据典的,俨然是饱学之士,专家啊!
“这……那为什么一定要建大沼气池呢?”被这么一说,他也有点无法理解李城主了。按道理不应该啊,李城主曾是纵横天下的大海盗十八芝中一员,绝不是心思简单之辈,又有能力拉起一支队伍来开荒,怎么看都是能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不智的选择?
“大沼气池才能带动锅炉烧热水,带动蒸汽机发电呗。”
有人低声说,“都有暖气了,城主怎么还能烧炕取暖嘛,这里冬天又冷……城主就是不能吃苦嘛,在买地待太久,雄心壮志虽然还在,身子骨却被养懒了……我看,城主才呆半年就有点后悔了,只是回去不得。这里若是做得好,下一步就要去黄金地,那里更北,更冷,还更远,城主上次和我说起来的时候,我看他都快哭了,都有不要本钱,回买地去打工的念头了……”
厅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啧啧声,周老七也听傻了,可不知为何,想想自己在云县的见闻,在建新的生活,却又诡异地能够理解李城主的挣扎,因不由得又追问道,“若是如此,一开始为什么又图谋着出来呢?他想回去——还真能撂挑子回去不成?”
“这怎么可能回去?他是建城的牵头人,债务全都是无限人身责任担保的,想回去也行,债还清了就可以。”答案是非常残酷的,“否则,就算弃城而走,也永远不可能回到买地,倒是有可能被流放到矿山为奴,对老大这样的人,六姐有得是办法收拾,就是要让他发现,留在城里下死力干活才是综合下来最好的选择,不然,他也感受不了买地的安逸,要么逃去敏朝,隐姓埋名朝不保夕,要么就得去矿上干活……老大一开始想着,要么努把力把债还完了再脱身出来,所以那段时间过得可节约了……”
“后来呢?”
“后来发现再怎么节约都没用,城建上节约不了又异常巨大的开销可太多了,都是实打实不掺水分的,就光建一段城墙,那花费都是天文数字,可又不能不建,这根本就不是咱们个人怎么节约能节约出来的钱,这债注定是越欠越多,还不完的……”
根据万义的说法,那天李城主呆呆地在夕阳下站了很久,仿佛大受打击,一阵风吹过,他甚至剧烈地咳嗽了许久,到后来喉头都有点见血了,当晚,李城主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就有点失常了,三不五时就嚷着不做城主了,要跳海,要出家,要去考买地的吏目,总之就主打一个胡言乱语,时而奋起,时而自暴自弃。手下们不得不经常提醒:就算是疯子,还不上债也要去矿里做苦工,是逃脱不了责任的。如此,才能遏制住他的闹腾,让李城主大多数时候都能维持正常。
只是在小部分时候,比如,新的难题出现,或者银行专员可能造访的时候,或许是精神压力太大,李城主会再次出现这种胡言乱语撂挑子的现象,一般来说过几天等人走了,难题解决了(伴随着更多的债务),或者他自己也逐渐从打击下恢复过来了,也就逐渐恢复正常,重新开始主持日常工作。
“至于说一开始怎么想着出来,那自然是因为在买地也并非事事如意,觉得买地的规矩实在太多,有些限制实在没有必要,也有些雄心壮志,想着,若能按自己的神机妙算来,便不用走买地的道路,也能把城池建得兴旺,至少在一城之地内,可以为所欲为——城主大概是这样想的,至于我们,反正在哪不是干活,本来在船队也有股份的,便跟着来干活了,也想着,买地之外的规矩毕竟松弛一些,跟着城主,不说过人上人的生活,至少在城中也是说一不二,能过一把官瘾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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