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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房门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累得瘫倒在床上,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坐过这种长途车,两天两夜赶路坐火车实在是把两人给累坏了。
回到老家,看了山水,万云的笑容回来了:“姐夫虽不在县里,我们还是沾了他们的光。”
周长城也笑:“这就是有姐姐姐夫的好处了。”
“城哥,你刚刚看到电机厂了吗?”万云转过身,撑起脑袋,跟周长城说起话来。
很累,但是也很兴奋,眼睛闭不上,周长城双手在太阳穴周围绕着刮,放松自己:“看到了,真的败落了。以前我们厂…”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种主人翁的称呼,“我们厂里最辉煌的时候,有两千多人,经常接待兄弟单位来参观,国营饭店的客人几乎都是我们的工友。”
可是公交车停靠在电机厂那个站台上的时候,周长城只看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上头用把锁锁住,铁门后面曾经修剪得当的小花园杂草丛生,看着应该很久没人清理了,草丛里还矗立着一座没有拆除的伟人像,伟人的目光坚毅望着前方,仍充满了智慧和高瞻远瞩。
从前万云在保安亭门口让保卫科的人去喊周长城,现在保安亭也是空无一人了,落满灰尘。
坝子街、孙家巷、物资局和环城河那附近,旧的房子没有拆除,有新的楼房冒起来,一些单位大楼也重新建起,有些是周长城和万云能认出来的地方,有些则是完全不认识的。
县里的人比之前多了很多,担担子做小贩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生计,甚至坝子街的新渡口那儿已经有一条完善的小贩街,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摆摊子。
在宾馆休息了一上午,到吃午饭时间时,周长城和万云起来洗漱,万云被水龙头里的水冻得哇哇叫,也太冰了,她哭笑不得:“城哥,也不知道我们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记得这种时候,还得到河里去洗衣服,一洗就是一大桶,手通红,也不觉得冷。”
周长城也“嘶嘶”叫了两声,又把万云的手放在手里搓,两人都笑了出来。
回到老家后,他们在广州积累的伤感,被一些其他的感情驱赶了。
“去找师哥吧,我跟他说了今天会到的。”周长城依旧穿着那件旧棉衣,或许是因为肌肉更发达了,原先万云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衣服,他现在穿着总觉得短了些,紧了些。
“好,把给他们买的东西拿出来。”万云也跟周长城一样,穿着七年前的棉衣,不过围了一条鲜红色的新围巾,为了好打理,头发又绑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跟刚结婚那年一样,脸色白净,眉眼盈盈,风一吹鼻尖发红,整个人都俏生生的。
周长城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好多事情都在变,好在他身边的人没有变。
在师父周远峰退休的那年,陆国强和刘喜也从电机厂出来,自己找个地方,开始接些加工零件的单子。这事儿是陆国强牵的头,刘喜也出了钱,算是师兄弟合伙,陆国强在外头找单子,刘喜就在厂里带人磨零件,生意不好不坏,但也养着一家人和几个陆家的本家兄弟。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走在街上,大致的路是没有变的,只是多了很多小道,两人不时指指点点,这儿从前是什么,现在不一样,再次路过电机厂大门口,周长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几眼,心中感慨万千,曾经他以电机厂为荣,又在这门口受到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打击,可真正面对这样具象化的过往,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云也没有打断,而是让他在那儿站了会儿,看风大了,才继续往电机厂家属楼走去,陆师哥和刘师哥的小厂子在家属楼后面的一个废旧仓库里,从前也是属于电机厂的地盘,他们低价租了过来。
电机厂家属楼,周长城从前是常来常往的,还能见到一些老同事,大家都大笑着打招呼,多少年没见了,热心地请他们两口子去家里吃顿便饭,周长城都摆手拒绝了。
对于周长城这个小师弟的回来,陆国强和刘喜都是很欢喜的,一别七年,谁能知道会分开这么久,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再见面,各自都有了新的沧桑和变动。
陆国强的那个厂,其实就是个大开间的仓库,门一开就开门了,跟门店差不多。
周长城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个穿着从前电机厂工作服的男人,正低头削着块小工件,一切仿佛在昨天,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师哥!刘师哥!”
刘喜抬起头,放下手上的工具,一张老实木讷的脸绽开一朵笑花,双手擦在身侧,仿佛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长城!回来了!”两人握着手,又喊陆师哥赶紧从里头出来。
陆国强在里面点数,手上拿着本起毛边儿的小本子,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子,应该是他的本家亲戚,一见周长城,立即把盘数的本子丢在一边,大步走过来,眼里和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和喜悦:“好小子,总算知道回来看看了!”
明明是大好事,可就连万云都觉得伤感。
他们哥儿三个抱了一下,又赶紧坐下,给周长城和万云倒水,陆国强这人比刘喜要精,倒水说话的过程中,万云总觉得他看自己和城哥的眼神都带着衡量和审视,仿佛看他们仍衣着朴素,并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光鲜,就放下心来,更为大声好客地说话,欢迎他们的回归。
万云拿起有茶垢的搪瓷杯子,握在手心,但并不喝,暗暗想,刘师哥是个老实头,大师哥还是条泥鳅,但是也没办法,人跟人之间,总难免会互相比较这种成就。
午饭是在原来的国营饭店吃的,国营饭店在九三年已经彻底被私人承包,招牌改成了平水饭店,不过厨师和大菜还是那几个,只是换了点菜形式,不去窗口,改为服务员过来写菜单了,就是丝毫没有服务态度,这点倒是没变。
饭桌上,魏嫂子来了,拉着万云长吁短叹,还哭了一鼻子。
自从分到电机厂家属楼的房子后,刘喜也把妻子孩子都从乡下老家带出来了,周长城拉着万云喊一个沉默得有些无措的妇女叫戴嫂子,戴嫂子和刘师哥都是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也是过到一块儿去了。
大家说起这些年来县里的变化,换了两任书记,但产业还是那些,倒是一直在鼓励大家承包山林田地,种的果子和菜蔬供到市里去。
又问周长城和万云在广州过得怎么样,听说周长城现在是大公司的经理,万云还开了自己的饭店,大家都夸赞起来,这是出息了,往后得提携提携师哥们。
他们两口子也有虚荣心,被昌江开除了,快餐店被火烧了,都不是什么愉快而光荣的事情,于是对这些绝口不提,只说不过是平凡过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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