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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看得懂他们的意思,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不战尚可安享太平,战则有亡国之虑,则不如不战。
匈奴的屠刀又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就连少数那些主战的人,也都劝说刘彻要等待,说时机未到。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刘彻几乎要将牙齿都咬出血。
岂知时不我待?都是庸人!
刘彻想咆哮,想大叫,想向全世界宣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令下,逆臣当死!
但他叫不出口,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掐住了他的嗓子。
他要发动一场战争,可他又清楚的明白,他没办法发动一场战争。
战争需要权利,需要兵卒,需要将领,这些他都没有,但他总有一天会有。
可这些也不是全部,战争还需要最重要的一个东西,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无数个深夜里刘彻睁着眼睛望向梁柱上的漆绘,在心里默默计算征伐匈奴、征伐诸侯、征伐百越、征伐天下,需要多少粮草。
他其实不敢想得太深,因为心里知道那个最终得出的数字会把他压垮。
但他没有一刻是不去想的。
怀着一种彻骨的怨恨,他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发起这一场战争。
没有粮草又如何?偌大一个帝国,他总能想办法弄到粮草。因为他是刘彻,所以他相信自己能赢,他赌自己赢!
可在极其偶然的时候,在最深最深的梦里,刘彻也忍不住扪心自问,真的……能赢吗?
直到今天,神女给他红薯,神女说,“亩产千斤,可绝饥馑。”
刘彻几乎要憎恨今天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何德何能承担起红薯的重量,他盼了望了想了十数年的重量,他不切实际的妄想成真的重量,他为之泪流满面的重量。
刘彻动了动嘴唇。
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表情突然变了,往日种种疑虑像水一样从他脸上流走了,他咬紧了牙齿,两腮隆起坚硬的弧度。
阴影落在他脸上,浓重得像是他一直以来的蛰伏和隐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显露出一种咬牙切齿的刻毒。
然后他唱出了第一句。
“岂曰——无衣。”起调极高,苍然如神巫的祝祷。
“与子同袍!”年轻的刘彻,年轻的汉武帝,声音里还带着年轻人的沙哑,面孔上闪烁着泪光。
这是《诗经》《无衣》的第一句。
怎能说你没有衣裳,让我为你披上我的战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歌声慷慨激昂。
君王将起战事,修理我的戈矛,我与你正并肩承担着同样的仇恨。
这是秦人的战歌,在久远的时代,比两千年前的西汉还要更久远的春秋和战国,秦人的士兵就唱着这首歌,追随在君王的马后伐取天下。
夜风吹拂,林久坐在窗台上,纷飞的裙摆像是白金两色的浪花簇拥在她周身,她仰起头,视线掠过垂坠的帷幕也掠过刘彻的头顶,停留在屋顶描金的壁画上。
壁画所在的位置太高了,夜色也太浓了,林久看不清楚壁画的每一笔细节,只看见持灯的神人立在彩绘丛拥中,婉约而神秘地微笑着。
《诗经·无衣》,这首歌最早的记载见于《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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