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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第一批漕船已过徐州,离考城已经不远。这个时候,一位又一位公府将佐陆续抵达。近年来一直在广成泽养生的曹馥也来了,看到裴康、羊冏之、卢志等故人之时,感慨万千。新任东海内史糜晃归家,途经考城,顺道拜访一下。子恢,你说说你,唉!只有曹大爷有这份资格对糜晃指指点点。当年洛阳孤危之时,曹大爷家就是他们这帮留守人员的主要活动据点,老曹的江湖地位高得吓人。小红跟在曹馥身后,掩嘴轻笑,同时用目光搜寻着,看看今天过来的这群衣冠禽兽中,有几个是她的猎物。军司。糜晃轻叹一声。你既然唤我一声军司,便还有往日情分。曹馥感慨道:东海国掩有四郡,内史非寻常太守可比,须不比司隶校尉差了。你回去好好做吧,嗣王短期内不便回东海,只能靠你照应那一摊子事了。我省得。糜晃轻轻点了点头。十年前来洛阳,风华正茂。十年后回东海,身形佝偻。十年间,恍然一梦啊。人生还有几个十年子恢。远处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糜晃抬眼望去,却是太妃在向他招手。嗣王与太妃并立,陈公邵勋站在后面,微笑点头致意。糜晃眼中涌起一股泪水。他以袖掩面,轻轻擦了擦,走了过去,对太妃、嗣王行了一礼,又对邵勋行了一礼。三人依次回礼。裴妃容光焕发,庄重娴雅,仔细打量了下糜晃后,叹道:这些年委屈子恢了。糜晃苦笑了下,道:谈不上。东海之事,要糜君费心了。裴妃说道:妾也不知何时能回东海,唉。太妃且放宽心,有臣在,定不让宵小得手。糜晃回道。嗣王还不向内史行礼你的家业,全靠人家打理呢。裴妃看向司马毗,说道。司马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行了一礼。糜晃坦然受此一礼,道:嗣王放心,有臣在,东海乱不了。糜公文武双全,孤……孤信矣。司马毗结结巴巴地说道。督护。邵勋走上前来,笑着打招呼。小郎君。糜晃回道。说罢,二人同时笑了起来。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潘园初识,又于辟雍奋战的日日夜夜。我要走啦。糜晃只觉今天的情绪屡次失控,差点又流下眼泪。先在东海撑几年,等我回来。邵勋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微时得公相助,一直铭记于心。若有将来,定少不了公之富贵。不谈这些了。糜晃叹息了声,然后紧紧握住邵勋的手,道:珍重,此生定有相见之机。会的。邵勋说道。交通不便的当下,有时候一次离别,可能就是永别。从今往后,远方故人的消息,或许只存在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更残酷的是,这些只言片语很可能还是故人墓碑上的铭文。这就是人生。糜晃擦了擦眼泪,不再回头,大踏步离去。邵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惆怅。裴妃走了几步,与他并肩而立。邵勋看了她一眼,心情渐渐好转。裴康与羊冏之寒暄完毕后,便悄悄看着女儿和邵勋。今天早上看到女儿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思考许久后,心中若有所悟。这会看到两人并肩站在那里,暗骂二人也不注意场合,便轻轻咳嗽了一下,举步上前,道:糜子恢回东海,或要面对苟晞、曹嶷的压力。裴妃翩然离去。苟道将没那么傻,他去徐州,琅琊王或许就不高兴了。邵勋说道。中央权威日渐沦丧的今天,方伯们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司马睿本就是从徐州南渡,在当地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内心之中或许也对徐州有一定的想法。再者,徐州是小州,苟晞真未必去。一旦失败,他更可能来兖州抢食。至于曹嶷,呵呵,邵勋也不认为他一定就是刘汉铁杆。人都是有野心的,独占一州的时候,初时或许还会尊奉刘汉号令,时间长了可就难说了。对晋廷而言,这是可以拉拢的对象。陈公对徐州没想法裴康问道。当然有想法了,不然也不会派李重去鲁国,但裴公不觉得我摊子铺得太大了么邵勋说道:说难听点,即便是豫州的谯、鲁、沛等郡国,反不反我,全看守相们的心情。兖州也一样,我在那边的控制力更弱。即便是新拉拢的部队,都有可能反。这就是封君封臣制的弊端。但伱要直辖,除了需要大量的官员外,还需要打掉当地士族的经济基础、武装力量。邵勋自己培养的人才全分配到洛南、襄城两地了,陈郡都有点少,更别说南顿、新蔡了。现在还得哄着那些人。再者,我需要通过徐州联络辽东。邵勋继续说道。裴康有些惊讶。向鲜卑人买马。邵勋笑道:如果他们愿意卖的话,自可通过海路联络。辽东至青州,凭好风一日夜即可抵达,徐州怕是有点困难吧裴康说道:届时船覆人亡,可就不美了。总要试试嘛。邵勋说道:重金悬赏之下,总有勇夫愿意出海的,这是一门大买卖。你可真是奇思妙想迭出。裴康叹道:今日召众人与会,谈的还是河南之事不错。邵勋点了点头:镇军将军幕府的僚佐也来了。我的意思,豫兖一体,兖州作为军争之地,免不了沦为战场。豫州在后方,可全力耕作、畜养牲畜、操练兵马,一旦时机成熟,可反攻匈奴。如此安排,兖州士人恐有所不满,尚需裴公帮忙转圜一二。你尽想着让老夫消耗情面的好事。裴康不满道。邵勋哈哈一笑。他把行动迟缓且战斗力不太行的步兵屯驻在兖州各個要点,作为填线部队。银枪军、牙门军、府兵一部作为机动野战力量,屯于二线。骑兵集中使用,或者配属野战步兵作战,或者抓住深入己方境内的敌骑痛打,让他们吃几次亏,长几次教训,不敢再肆无忌惮搞破坏。这种战术布置,很明显会让兖州士族不满,因为他们沦为了炮灰。但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注定有人要做出牺牲。裴康去劝说,多半会遭人白眼。你和花奴——裴康实在忍不住,突然低声问道。裴公你这是……邵勋有些吃不准,他难道知道了什么别弄出大事,没法收场。裴康到现在还不赞成女儿和此人搞在一起,忍不住说道:你若想要士女服侍,以你现在的身份并不难。老夫甚至可以做主——裴公。邵勋呵呵一笑,道:我心怀天下,对女色没兴趣。说罢,告了声罪,离去了。裴康叹了口气。只要邵勋开口,他甚至愿意把亲孙女裴盾之女嫁给他,与庾家女娃二妻并嫡。现在看来,邵勋似乎不愿意有第二个正妻,居然拿这个理由来搪塞他,真是……邵勋离开裴康后,正打算召集众人开会,蔡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声汇报道:明公,洛阳那边传来两个消息。说。其一,天子亲临金墉城,令禁军左右二卫并凉州兵出战,败匈奴,斩首三千余级。呼延宴在芒山扎营,迟疑良久后,退至新安。其二,殿中将军苗愿密报,天子突至卫将军梁芬府上探病,所为何事不得而知。但梁芬最近与北宫纯走得很近,听闻还与关西流民帅有往来。邵勋听完,思虑良久。王师击退呼延晏,这是可以想象的。呼延晏不过两三万步骑,王弥亦只有两万余众。禁军左右二卫有兵两万五六千人,并不比匈奴步卒差。骁骑军尚有千余,其中具装甲骑不下三百。再加上五千凉州兵,或许没法重创乃至歼灭匈奴,但以这些精兵为前驱,禁军步卒鼓噪而进,击退匈奴是有可能的,毕竟呼延晏只是过来牵制的,他没有必须要死战的理由。但怎么说呢,天子这性格可真是跳脱啊。就没考虑过万一战败怎么办亲临城头鼓舞士气,以精锐为先锋,主力一拥而上,纯粹是一锤子买卖。得亏打赢了,如果战败,这会洛阳已经没了。至于卫将军梁芬……邵勋想了半天,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天子不想凉州大马这支非常能打的部队回去了,想留在洛阳,收为己用。凉州兵的战斗力,邵勋见识过,那是真的猛,骑马冲锋骁勇难当,步战亦是一把好手。梁芬是关西人,与凉州兵搭上线并不奇怪。甚至于,他和北宫纯及其手下的将校还认识,有点交情。如今关中道路阻绝,凉州兵一时间难以归乡,确实是个拉拢的良机。妈的,别再和我作妖啊。顺龄,你挑几个机灵之人,跑一趟洛阳,向王太尉打听下。邵勋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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