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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烧纸（第1页）

待三妹与长姐从永寿殿出来时，已是子夜。

清莲阁。

沈淑昭已早至阁内，事不关己的她在牖下幽幽注视，此时院中寥寥少人，除了守在西厢房前的两个宫女外，悄静得可怖，大云狂拨，月下飞镜，步入东屋前，姐妹俩走在花落不歇的春光敞道，交耳轻声，不知在谈何事。

今次真是有惊无险，女御长携她们去永寿殿问得几番后，太后怒渐散，后才用无法子的目光打量二人，见她们不过一次犯错，便畏惧得似断头台下的野花随风颤巍不止后，摇了摇头，免去她们受责，还抚道——幸而只有天子及长公主在，今日不再多问，叫她们回阁，待眠去，明日就好。姐妹二人如逢大赦，忙诚惶诚恐下跪，直道日后再不多出清莲阁半步，连长乐宫它处也不去，唯太后有命才可！太后却笑道，她们是来入宫伴她的，又非闲来蒙尘，若是叫旁人得知，老祖宗叫她们挪一步才挪一步，岂不是叫人笑了东宫不近人情？二人道，太后是天母之尊，众生皆拜太后庇佑，有何人敢笑？且这等大错比起太后恕罪，又算得了什么？太后笑了笑，未言，只命高德忠送她们回阁。

阁内，至短阶。

长姐难得回身，得体道：“今夜多谢中贵人相送。”

高德忠躬身平谢，后欲转身离去，才踏一步，长姐又在后头唤道：“中贵人——”

“大小姐有何事？”他及一众宫人回头。

长姐走下来，从袖中花囊掏出些散玉，还拆下鬓上繁花，身后三妹也在效仿。走近，长姐将这些华贵的碎东西放至高德忠掌心里，抬眸忐忑道：“今日是我与三妹犯了错，虽得了太后宽恕，她们却不得不因此去永巷受惩。但我今夜未敢去求太后，故而来诚心求中贵人一回，我乃当朝太后侄女，且是嫡大小姐，她们不过宫婢，怎敢同我道不是？跌落之事实出有因，永巷太远，也太令人生愧，这拿来的散玉，虽小，却皆是好物，中贵人若知永巷在何处，闲时让宫人捎些过去，送给掌事的，叫他们少为难她们，我也就能在夜里安心了。”

高德忠睨了一眼掌上物，再阖起眸子，看向她，他的墨瞳比朗朗长夜更深邃。

“玉太显眼，怕掌事的不好收。”

长姐慌道：“若……若是不好收，那可还有好收的？”

高德忠看着她，不知怎的，就这么久久相看，右手所提烛灯眸中明晃，半晌，他开口：“大小姐称奴婢为一声中贵人，不可不知奴婢是因身侍天母才可至此，太后律己宽人，却也非善恶不惩，她信佛，信因果有回，宫婢受惩乃天经地义，然佛心慈悲，太后也不会太为难她们，只不过不懂得侍主之婢，就不用侍主了，她们日后皆只能干些杂活，大小姐若于心有愧，不如送点佛经给她们，在永巷受佛点悟，兴许太后念她们懂事，早早就放出来了。”

此话一出，长姐三妹恍然大悟，是啊，送玉相贿，怎及得过投其所好，令太后满意？于是长姐忙吩咐三妹去屋中寻闲时手抄佛文，拿出来时，长姐还把玉塞至高德忠手里，道玉既已摘，不便戴回，中贵人拿去留给何人皆可。但高德忠却轻笑推辞，称众人留于太后身畔，已是今生至幸之事，太后让他们衣食无忧，怎缺何物？望大小姐留着自用，这些静心佛文，他定会送至犯错宫婢手上的。

说罢，他便拿着抄经携众人朝院外走去，分文不取。

长姐三妹留在身后，面上煞红，愧如熟透石榴，她们皆以为理所当然之事，谁曾想在此地竟不为一人所动——那东宫里头住的到底是怎样的主子，身边才皆能聚得这般心性的下人？

她们遥望晚风尽头的石路，一番失言。

窗畔，待沈淑昭见她们回屋，不由得轻勾唇，冷笑。若月镜得窥，才知她有多讽刺。

望足了一切的她，转身，慵懒离开。

院外，高德忠携人才走出月门不得十步，手提烛灯，他抬首，望见云皆拨碎，冰轮生柔，东风带走所有夜梦，大地朦胧。低头，掌上一本厚抄文，被佛月沐浴，他面色不动，将其置于明烛之上，燃起方圆一片漆黑内的唯一一抹微光，星星之火，随即也跟着烧纸飘落石地，看着它们逐渐卷烬，再被风揉乱，不带一丝犹豫，高德忠踏步，带着身后的宦官们，继续朝前行去——

翌日。

长姐三妹方醒时，身旁已迎来了一批新宫人。

虽一阵惺忪恍惚，却也未多问什么，床榻畔，新人来回忙活，一日又将开始。

沈淑昭起来时，见绿蓉三人在墙角低语，她走过来时，众人转过身来，齐齐恭敬行礼，沈淑昭坐在木镜前，一言不发，他们心领神会，皆过来为她梳妆。

不过与往昔不同，沈淑昭一夜无眠，眸下亦落青圈，她略显困倦，无精打采由他们梳发描眉。

惠庄见之，难免好奇道：“二小姐怎了？昨夜未睡好？”

沈淑昭抬手，轻按着额穴，慢慢嗯了一声。

“奴婢去为小姐泡醒神茶，可好？”

“也好。”

答罢，惠庄领命退下。

手往下放于案上，沈淑昭无奈叹气，她并非不愿不眠，只是若有人见得那长公主与她无意相视之情形，还有何人能在昨夜安眠？她多思，她后怕，这长公主虽前世未曾为难过何人，可也绝非等闲之辈，她手握的军权，莫说旁人，捏死她一个沈淑昭，岂是需要多动一根手指之事？幸而昨日惹祸的是三妹，若非她，为妃之事就不好说了……

心底轻叹命里之缘，挡不住的，再逃都会来，她若一心违抗前世之缘，便只有拿今生的命去堵了。若仍得为妃，她恐只会玉石俱焚，只可惜了阿母，她常想，若她不是阿母之女就好了，阿母一生只想求个安分，偏生出了她这个不孝女，这里不肯，那里轻鄙，便是想逃，也逃不出。

待宫人妆好，她抬指，轻退镜匣入盒，随后起身，欲往永寿殿去，心头却万般笃定，昨日既已被长公主所疑，这横来之枝，再不斩……将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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