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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第1页）

奉予走后，我又躺了会儿。因头还有点晕，其实是担心自己真的有点魔怔，借着生病的劲头急需缓一缓。

蒙蒙中感觉窗外的雨消停了，然后伴着一阵药味儿转醒。一睁眼，正瞧见画乔坐在我床边，用汤勺慢慢捣着汤药，容它降温。

见我要起来，画乔将药搁在一旁的几上，伸手扶了扶我。边扶边道：“若仙君昨日就向神尊反应情况，今日就说不定好了。拖到今日神尊还是晓得了，药也备了，只是仙君昨日的罪白受了。”

我看了看那黑浓的药汤，有一瞬间的怔然，他受我师父所托，倒真是细心周到。若不是因为这茬，我会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我看了看她说：“你也说了，神尊是今日晓得的。我若预料得到今日的情况，我昨日就不会忍了。但世间所要发生之事，本就无法预料。既在预料之外，结果无论如何都得坦然淡定。你看我就很坦然淡定。”

画乔将药递给我，撇了撇嘴，并未搭腔。她肯定是觉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皱着眉头一口气灌下，溢满口腔的腥苦，浓浓散开，神思倒是被激得清醒了大半。

画乔接过我手中的碗，眼睛瞟向我枕边的镜子，温声道：“若不是茯洛上仙去了天池山，奴婢都要以为仙君这面镜子是天池山的圣物梵心境呢。”顿了顿道：“不过仙君这面镜子确也别致，奴婢就没见过这样别致的镜子。”

我听到她前半句，心神晃了晃，不明就里，看向她：“天池山的圣物？”

她疑惑道：“仙君……难道不晓得么？”

她看我的样子，好像确实不晓得的神情，帮我掖好被子，耐心给我解释，神情肃然：“梵心境是每位命定的天池山守护神持有的圣物，此镜能纳万千晦冥之气，化腐浊为灵胜。也可照邪魅，阻妖魔。最了不起的是世间任何幻象，在持有圣物的守护神眼中都如清风，如白云，不攻自散。”定了定神道：“不过，那也要以守护神的修为而定。”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听说，六千多年前，也是天池山第十三代守护神云觅上仙，因要困住惑众累世的妖王鳝离，在魔界与天界的交界处，也是阴阳交界渠罗界，以毕生法力将他镇在其中，自己也已羽化。后来，镜初仙君现世，与梵心境灵气相通，天池山大生异象，池中岚雾生出十八色溢彩。就此镜初仙君便成了天池山第十四代守护神。再后来，萧上仙为追捕南冥，因幻象所扰，双双跌进了渠罗界，镜初仙君去救了萧上仙。但不知为何一年后，镜初上仙却……却。”

我茫茫望向窗外，苦笑着接口：“却受了焚寂之刑。”

画乔意识到这个问题貌似越来越沉重，托了手中的药碗，连连恭敬道：“既然仙君药已喝完，奴婢就先出去了。”

我叫住她，笑着指了指我枕边的镜子，我说：“那你为什么不认为它就是梵心境呢？”

她诧异答道：“仙君真会说笑，听说自司镜仙君去后，梵心境便下落不明。若这真是梵心境，仙君定是天池山守护神无疑。可天池山并没有异象，况且前些日子，玉帝还将天池山交给了茯洛上……”。

我笑着打断道：“是啊，我只是在同你说笑。”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我弄不大明白。我无法与梵心境心灵相通，真的是修为的问题？而五百多年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奉予不对我讲，是真的因为想要我好好修行，还是对我有所隐瞒？

晚风送凉，我执笔画着脑海中的一片梅林。繁花露坠，寒梅点点。其实还想将我师父斜倚长石的风姿加上去来着，还有息芸常坐的那个窗口，以及她喜忧参半的眼神。不过，考虑到若注重描景，他们的神蕴就自然无法凸显出来。况且，这幅画就是描的景，所以也就只多描了一个纱窗的虚影。

画到最后突然想到，那里的一切不过是师父幻的一场景，现在师父已不在了，那里的梅花不晓得还在不在。一时动容，提笔写下了一行字：“绮窗泠月静，绰绰寒梅，寒梅绰绰著画影。”

写完搁了笔，打算出去走走。漫无目的走着，目及所望，一丛簇拥的白色，是琉璃湖边的月光花。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长君亭。

一弯弦月倒映在皎皎湖中，我一个飞身立在湖波之上，一个侧翻，手中长剑挑起寸寸波澜，一直延到十米开外。我往上一跃，身体随剑波旋转而下，震得四周水珠呈圆周形猛然向上弹起，随即像掉落的珍珠婉转直下。

陡然听到一个声音不咸不淡响起，似乎嵌了丝怒意：“身体还没好，是谁批准你在这儿玩水的？”

我略一慌神，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一道白影有若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光越到我跟前，又转瞬越到了湖边。

我还保持着持剑的动作，而奉予就在我跟前。我收好剑道：“我不是来玩水的，我是看我的功力有没有什么长进。你看我身上不是也没沾水么？”

他倒真的认真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验证我方才的话，旋即淡淡道：“如何了？”

我转眼，看向湖面，与他并肩而立，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他的身侧，这么坦然的站着。我说：“比从前算有了长进，但我总觉得体内像是续了一股力量，却怎么也提不上来。”

他默了一默，望向湖中，声音沉若清石：“不依附那股力量也罢，住在朝华殿，还怕有人伤了你么？”

我一震，一股暖流汇入心间。我勾了勾唇角：“不怕，但总有一天我是会离开的，到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说到最后，心中现出了一股酸涩。我脸上仍是泛着笑意：“譬如，天池山就是我该守护的地方。”

他侧脸看我，月光铺在他的脸上，皎若云翳。他略有所思道：“你若担不了，还有我。”

我愕然，望向他。他的眸光散在了晃过的树影中，我看不真切，但这句话是如此深沉，如此厚重，堪堪值得珍藏一生。

我侧过身，对他粲然一笑，将手一揖：“如此，先谢过神尊美意了。”

他手中拿过长笛往我的手下一拦，云淡风轻看着我道：“恩，诚意？”

要诚意么？我顺手抓住他长笛的另一头，微仰头看着他：“神尊可舍得？”

这一瞬，清风自来，悠然倘下几片花瓣，拂过我手边。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才恍然，又露了本性，太没有尊重长辈的意思。刚要收手，他却先我一步收了手，神思如常，眸色清清，眼角似含着一丝笑意：“有何不可。”

我的音律是受我师父的指导，算是稍稍有点风骨，加之他的长笛本是世间少有。我吹出的调子袅袅散开，有如大鹏展翼，绵绵飞到无尽远处，自我沉浸得不行。

在这个寂寂深夜，他就在我身侧，卓然而立，交揉投在湖中的影子被风搅碎了。他的眸光静静搁在我身上，那是暗渠中唯一的一抹光。

不管多久，亦如是。

他就算真的对我有所隐瞒，我亦觉得没什么。有些不好的事，他不想我晓得，我就不晓得。等到藏无可藏的那一天，顺到避无可避的那一天，但愿一切我都能坦然接受，但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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