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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周两次 话一落下,世界再次静止。 应倪站在门内,陈桉站在门外,日光灯倾洒下来,在光洁瓷砖地面拉出一道浅短的影子。光影模糊程度和搅乱的大脑如出一辙。 不知是他的话过于始料未及,还是被眼前这张乱七八糟的脸吓到了,应倪楞了一楞,讷讷的神情犹如雷劈。 过了片刻,才慢吞吞开口:“你怎么了?” 陈桉侧过脸,从兜里摸出个黑色口罩戴上,在应倪的歪头注视下,又扯了几下确保把淤青都遮住,才转过脸来。 “没怎么。”他引开她对他脸的注意力,回到正轨上,“你想什么时候领证?” 赶飞机的缘故,陈桉今天穿的并不正式,西装换成了夹克,里面套了件浅灰色卫衣,近距离看着,有种成熟的松弛感。 所以即使没有任何的铺垫说出这种话,也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甚至显得比平时还要认真。 “我——” 话被护士打断。 “7号房家属,林蓉苑病人检查完回来了,麻烦搭把手!” 应倪掠过他往门口走,陈桉紧随其后。床能自动升降,只是需要将林蓉苑从推床挪到病床。林蓉苑只有七十斤,很轻,但为了避免磕碰,通常需要应倪和护士一人抬一端才能成功挪进去。 这次她准备俯身去搂肩膀时,陈桉拉住她,下巴往旁抬,“你站过去。” 甚至不需要护士的帮忙,他一个人轻轻松松把林蓉苑抱到了床上。 “还是男人力气大。”护士在旁边感叹。 之后,护士将一摞检查单递给应倪,并详细说明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只是有几个微量元素指标不合格,但也在正常范围附近。 近十分钟里,应倪和护士交谈,陈桉抱臂靠在陪床椅子休息,灯光交织,一切都很和谐。 直到护士关门的声音响起,陈桉放下手臂睁眼看来,才将掩盖在风平浪静下的暗涌重新挑起。 应倪余光小瞄了眼,不紧不慢地将林蓉苑压在枕头下的发丝一根一根轻扯出来,最后实在捋得盘条亮顺了,她才拖拖拉拉起身:“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门外,应倪反手将门扣上。 她不想被妈妈听见,也不想站在护士往来穿梭的走廊上谈,去茶楼或者私密又显得过于正经了。 在陈桉直白的注视下,应倪想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吃饭没?” 陈桉出公司前吃了工作餐,还吃得很饱,寻思了一下后回答:“没有。” 应倪点点头:“那你送我回家,顺便在楼下吃羊肉串,我们在那儿谈。” …… 赶来时太慌乱,陈桉的车子没有开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了楼下。交管发了违停短信,但他没理,下来果然看到挡风玻璃前贴了张罚单。 他走到车头前将纸张抽走,再回头,应倪正在拉后排门。 都要谈领证的事了,居然还能比先前生疏。 陈桉轻叩了两下引擎盖示意,语气淡淡:“坐前面来。” 应倪手顿住,踌躇了一下,但就真的只有一下。 罔若未闻地径直坐进去,并顺势关上门。 就好像。 多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意看他。 陈桉站在原地轻啧了声,沉默地坐进驾驶座后,系好安全带才问:“直接导航你家?” 应倪说:“烧烤不在我家,在另外一条街,但隔得很近。” 常乐街道那一片,无名小巷纵横交错,大部分还都是单行道。 陈桉点开车载导航,“店名。” 应倪想了想:“叫什么什么烧烤。” “……”陈桉转头,客客气气地道:“要不你还是坐前面来?” 虽然听着有些敷衍,但确实记不得名字。 应倪撇了下唇角,她现在还没缓过来,即使事前做足了缓冲,真要过那道砍时,还是被颠簸得心绪上飞下蹿。 从兜里掏出手机,不冷不热地回复:“我在后面也能给你指路。” 陈桉也没再说什么,车子起步,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偶尔从斜后方传来几声振奋人心的“amazing!”“unbelievable!” 构成车厢内唯一的声音。 行至一半时,陈桉忽然看向后视镜。 “怎么不玩了。” 扒在窗户上看街景的应倪回过头来,微蹙眉,觉得他管得有点多,但以现在的关系来看,问问也在常理之中,毕竟从车子起步到现在,他们一个字没讲。 这或许算是一个开启话题的契机。 想到两人之后的关系,应倪努力温声道:“不想玩了。” 但奇怪的是,陈桉不接话了。 这样的情况,像两个人在各自的频道里各怀心思,车内静得很是诡异。 “你放首歌来听。”应倪提议。 陈桉空出只手按了下中控。 音乐响起才不过五秒,应倪刚舒展的眉心又在瞬间拧成川字,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服了,你什么欣赏水平?” 烂到给广场舞大妈伴奏人都嫌难听。 陈桉只打开了开关,歌是随机推荐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快要结束的绿灯上,一边降速,一边敲着方向盘边缘。 不咸不淡地道:“打小没什么艺术细胞,就靠婚后你多陶冶陶冶我了。” “……” 应倪看向车窗顶,跟翻白眼没区别。 “自己连蓝牙。”陈桉说,“想听什么放什么。” 随着眼皮下垂,视线随之落回,不经意掠过后视镜里透出的男人的脸来。 陈桉的脸偏窄,尤其是下颚线消削得很立体,口罩一遮,边缘还有余地。再配上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型男硬汉款明星的错觉。 走的也是实力路线。 应倪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在陈桉发觉前,快速收回视线后。后半截路似乎比前半截要快,几首歌后,车子在应倪的指挥下停在一个小店门口。 烤炉摆在门口,碳火熏得烟雾四处飘散。店内窄小,除了几个选菜的冰柜,就是收银台了。 他们坐进一个安置在街边类似于帐篷的透明空间里,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最右边的几个大哥兴许是喝得尽兴了,撸起袖子踩在胶凳上划拳。 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让应倪安心。 “点你自己吃的。”她勾划完后,将菜单递到对面。 陈桉握起笔,余光里,细小的笔尖只划了几下,很快就将菜单递给了等候的服务员。 像是故意快速跳过事情发展的前奏。 应倪在他抬眼时开口:“我有几个条件你看能不能……” 陈桉也在此刻出声:“明天不去的话只能等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一秒,两人又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继续。” 应倪:“……” 她抽出根一次性筷子拆开塑料膜,声音淡淡的:“明天可以领证,但我有三个条件。” 陈桉轻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第一,不办婚礼不蜜月也不买钻戒,但你要官宣,朋友圈发个领证图片就行,不用配字。” “你确定这是一个条件?”陈桉问。 应倪正在掰筷子,听到他的话,立马抬眼眉尾飞扬,“我说是一个就是一个。” 陈桉哪里敢反驳,应了声行。 应倪低头继续搓木筷:“第二,两年内不离婚,两年内你不能找其他女人,时间一过,爱咋咋。” 说完久久没听见回应,大概是不能找其他女人这一点他犹豫了,应倪半掀起眼皮。 陈桉也抽了双筷子,“爱咋咋是什么意思。” 他们面对面坐着,隔着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筷子筒,视线坦荡无遗地触碰。 应倪声音清亮地道:“我们都可以提离婚,对方不能阻拦。” 她只拿他五百万,用两年时间赚另外一个五百万,然后连本带息还给他,结束这段关系,获得她想要的生活。 这家店的筷子质量并不好,只摩挲了几下,毛刺就扎进了指腹里。 陈桉思忖了几秒后开口:“行。” 他大概琢磨透了她的想法,只施舍两年的拥有权。 然而现在的主导地位不是自己,只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剩下的可以慢慢来。 “最后一点。”其实也算不上条件,更多的是请求,对比起前面两条,也显得没那么重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我说不能进你就绝对不能进。” 烧烤在这时上来,隔着服务员遮挡一半视线的身影,陈桉点了下头。 应倪默默呼出口气,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拿起一串脆骨往嘴里塞,没注意,烫得张嘴直呼呼。 缓过后来,继续道:“等会儿吃完我们拟个合同,双方签字按手印。” 陈桉用筷子将肉串刷下来,放进她盘子里:“没必要。” 应倪顿住,抬头:“不签的话那就算了。” 陈桉很淡地笑了下:“我可以签,但你得知道,这种合同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效力。” 应倪蹙眉,琢磨着怎么办。 陈桉又说:“放心,我会一一遵守。” 事止于此,应倪也只能按头相信。 毕竟他可以不提醒他,默不作声地把签字了。 “不过我也有三个要求。”陈桉话锋一转。 倒是没想过他会提要求,应倪嚼了两下,囫囵吞下去。视线相对,陈桉的瞳仁黑得像一口深井,应倪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不出轨。”他一字一句。 见他一本正经,还以为是什么过分要求,应倪心里嗐一声,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还没不要脸到拿着他的钱去保养小白脸。 陈桉接着道:“不家暴。” 应倪顿住:“……” “你打人是真疼。”陈桉又说。 应倪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低头,声音比蚊子还小:“尽量。” 陈桉见她一脸窘迫且死犟着不想承认的神情,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其实是逗她的,再动手动脚,也跟挠痒差别不大。 不过最后一点很重要。 他不是付出不需要收获的圣人,也为了避免应倪天天心情不好刻意躲他。吊在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周围喧嚣吵闹,陈桉幽深的瞳仁透过光线清晰地看向她: “分房睡可以,夫妻生活一周两次。” 第41章 很行 凌冽的风呼呼地刮着,塑料棚吹得咵哒作响。空气浸在寒冷的夜里,他的视线像烧透了的铁石。 即使隔着安全距离,应倪的睫毛也倏地被烫了两下。 视线快速收回。 她置若罔闻地往嘴里塞肉,直到察觉目光一直追着自己不放,才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其实要求算不上过分,起码不是一天两回的频率。放缓咀嚼速度大概算了下,2年是24个月,96周。 再乘以2…… 应倪恍然。 原来不止一次的关系是要近两百次。 这个时候,陈桉忽然出声,添了个程度副词。 “至少。” “……” 应倪被噎了一下,猛咳两声,陈桉递水递纸巾。今天的羊肉似乎不新鲜,老板放了很多辣椒掩盖,滑进喉咙管,耳尖都被辣得绯红。 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应倪抿抿唇,依旧含混不清:“总得有个上限吧。”说完捞起矿泉水快速扭开,头仰得高高的,手腕也翻得很高,但透明瓶身什么也遮不住。 连吞小半瓶后,实在喝不下了,才捏着瓶子慢慢放平,用小得听不见的声音嘀咕,“就算牛不累田也会被耕坏的嘛。” 陈桉正在回日本那边的消息,敲键盘的指腹没停,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什么?” 应倪放下瓶子,直视他,表情淡漠,“没什么。” 陈桉掀起眼皮,手机揣回兜里。她跟前盘子所剩无几,继续用筷子将签子上的肉撸下来,声音淡淡:“我肯定也要休息。” 应倪:“……” 之后两人没有在围绕这个话题讨论,应睨自顾自吃着烧烤,陈桉站在棚子外打电话。 寒风在寂静的夜里游走,街道两旁的树枝发出嗖嗖的低吟。剩最后两串,应倪实在吃不下来,擦了擦嘴巴起身往外走。 或许是感到身后的卷帘被拨开,陈桉下意识侧头,应倪瞄了眼他贴在耳旁的手机,指了下自己,而后往里面抬下巴,示意她进去,他在这儿等着。 老板刚好在柜台前记账,应倪迈开脚,与陈桉擦身而过时,手腕倏地被抓住。皮肤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整个小臂都为之颤了一下。 是虚握着,并没有很用力,应倪稍微动一下,便会收紧。 考虑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应倪难得有耐心地等着,垂着眸找碎石子踢。她一直有这个癖好,是小时候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养成的。 好在陈桉没让她等很久,几句结束便挂了电话,同时松开她手,“账结过了。” 应倪没意外,冷漠地哦了声。 烧烤店在出租屋的另外一侧,虽然隔得近,附近却全是单行道,巷子里还经常有人停车,因而走路比开车快。 陈桉也没说我送你这样的话,反正两个人就步行来到了筒子楼入口。 楼是修在一个小坝子里的,两米高的围墙开了道没有铁门的入口。疏水渠污水纵横,躺在里面的死老鼠散发着令人作恶的恶臭。 即使陈桉已经来过几次,熟悉环境,但每次置身其中,都觉得比起是人住的,更像是哪个垃圾厂的入口。 除了居住条件恶劣,安全度也不高。两人一走进去,就看见一辆警用巡逻摩托车停在坝子里。 爆闪灯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刺眼。一男一女正在两个警察说着什么,老头老婆婆裹着棉袄围了一个圈,几个脑袋从相继从楼上栏杆探出来凑热闹。 应倪加快脚步,走近听了个大概。是二楼经常吵架那一家被盗了,丢失了一台电脑,六千元的现金以及一枚金戒指,警察侦查完正在做笔录。 筒子楼没有门禁,猫猫狗狗都能大摇大摆地进来,应倪见怪不怪,转头对陈桉说:“你走吧,我自己上去。” 陈桉正要说话,警察忽然插嘴道:“小伙子,是你啊。” 院里没灯,警察身着统一制服,加之帽子一戴,发出声音来才知道是早上见过的其中一位年长的民警。 陈桉很想装作不认识。但民警无时无刻不忘进行批评改造教育,走近瞅着说:“你看你,脸到现在都还肿着,一个男人,为争风吃醋那点事破相值得么?而且我跟你说啊——” 话说到这儿,民警忽然意识他身旁还站着个年轻女子,很有很眼力见的收了话头:“下次不要再打架了,高度引起注意!” 民警教育完就走了,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短暂的时间里,应倪一直沉默着。 直到快到门口时,才憋不住似地转头问:“你打周斯杨了?” 陈旧的走廊被灯泡散发的光线笼罩,陈桉单手揣兜里,静静地盯了她半晌后才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为什么不能是他打我。” 应倪看向他脸,惨不忍睹的伤口确实算个证据,但以她对周斯杨的了解……应倪摇摇头,“他不会先动手的。” 陈桉有点被气笑:“如果是看见我从你家里出来呢?” 月暗星稀,一时之间应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天要领证,今晚总不可能在这儿详细探讨她的前男友吧。 虽然以三人间绕来绕去的关系,坦诚布公非常必要,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于是硬生生截断话题:“明早几点?” “八点半。”陈桉说。 应倪皱了下眉头,觉得有点早,“我可能还没起床,等我起了打电话给你再来。” 陈桉点头。 “那我进去了。”应倪说。 门打开,身后没有传来声音,说明人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从提到周斯杨开始,他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虽然他情绪一直不怎么外露,也和在烧烤店时的样子变化不大,但应倪依旧察觉出他有些不开心。 大概是觉得。 都快领证了,还胳膊肘往外拐偏向别的男人,没有关心他。 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对于所属物的占有欲。 无论是哪种,她都没有哄他的义务,但怎么说也拿了五百万,撇过头正要开口。陈桉款步走过来,大掌不由分说地盖上她脑袋,用力揉了几下,“他没见血,过两天就好了。” 应倪被他这话搞得懵懵的。直到进了屋,洗完澡,躺床上才反应过来。 陈桉是在安慰她- 陈桉没有回公司附近的住处,而是直接回了家。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吴庆梅表现得异常高兴,手舞足蹈地问他饿没饿要吃什么,陈桉说不用,吴庆梅非要去厨房下面条。 陈桉坐在沙发上,叫住吴庆梅,“妈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吴庆梅着急给他弄吃的:“我去把水烧开。” “你先过来。”陈桉一字一顿:“很重要。” 陈桉对家人说话一向松快,除了批评京京吃隔夜菜。再大的事也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不紧不慢。吴庆梅很久没从儿子口中听到重要两个字了。 更何况,前面还加了个很。 她面容忽变担忧,脚步停下,有些不太敢地问:“什么事?” 陈桉拍拍旁边沙发,示意她坐。 吴庆梅迟疑地走过来。果盘里的苹果红得透亮,陈桉伸手捞了个最大的,咬了口又脆又甜。 等到吴庆梅坐好、坐稳,他才慢慢开口:“我明天结婚。” 吴庆梅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拍着胸口松气:“吓死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最近日子好,到处都是结婚的,你要去就去,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就行。” 陈桉轻啧了声。 吴庆梅耳朵不好,估计只听见了“明天”“结婚”两个词,顺理成章想成了他回来是为了参加明天的婚礼,以及抱歉节日没空和家人一起吃饭。 “不是参加婚礼,是我要结婚,要参加也是别人参加我的。” 陈桉解释得透彻,吴庆梅终于听明白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呼吸也暂停了,从头到脚呈现出两个字—— 傻了。 听见动静的陈京京也从二楼冲下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过了两三分钟,消化完情况的吴庆梅直摇头:“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说结就结!” 她第一次听说这名字,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性格,人品等需要深入了解的方面。就算是年轻人流行的相亲闪婚,怎么也要个把月吧。 “有道理。”陈桉点着头,不疾不徐地指出误区:“但不是说结就结。”他明明费了不少功夫。 “还不是?!”吴庆梅抢过他正要咬下去的苹果,凶神恶煞地道:“你明天要是敢去领证,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陈桉伸手捞了个全新的苹果,笑了笑:“那我爬着去。” “……”吴庆梅了解陈桉,一旦做出决定没人可以改变,缓了缓血压后开始问对面的情况。 先是名字年龄,家庭成员,问到工作时,陈桉说她在酒店当服务员。吴庆梅缓和的态度一下子又变坚决,甚至要去书房劫持陈桉的身份证。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吴庆梅对酒店美女服务员的印象太不好了,为数不多跟着陈桉出差的几次,都有人香肩半露的来敲门。 她瞪着陈桉气急败坏地道:“你小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明摆是看上你的钱了,骗婚知不知道?!新闻天天播呢,杀猪盘就专杀你这种高学历有钱的!” 陈桉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猪?” 吴庆梅被噎得住,陈京京在旁边插嘴:“应倪才是。” 说完又觉得不对,也因为陈桉不太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悻悻道:“我不是说长得像哈,我是指从双方所处的位置来看。” 吴庆梅冷声:“我管你们猪不猪的,抛开长相学历家庭条件不说,你们认识的途径都不正经!” 陈桉放下苹果,“我们是同学。” 吴庆梅楞了下。 陈京京见风使舵:“她和哥哥高中一个班的,就明德,那个学费老高里面全是少爷小姐的贵族学校。” “不早说。”吴庆梅声音没那么尖锐了,但依旧持怀疑态度:“那她怎么……” 陈桉解释:“家里做生意失败,父亲遭遇车祸去世,妈妈成了植物人,她自己从英国辍学回来四处打工凑医药费。没学历,就只能干些服务员的工作。” 吴庆梅听不得打工凑医药几个字,因为从前的陈桉也是如此没日没夜为了她汗流浃背地攒钱。 见她有所动摇,陈京京继续添材加火:“她妈妈就是我的病人,她对她妈可耐心了,一有时间就过来擦身体,按摩,聊天……是我见过来得最勤的。上次肺炎没钱做手术,她借断头贷,我让她考虑清楚,她说就是卖血也要让她妈活下去。” 吴庆梅不忍心再听下去:“就没人帮她?” “她很要强!而且她那些亲戚还跑来医院找她要钱,要不到就打她。”陈京京说着也皱起了眉头。 吴庆梅义愤填膺:“狗东西!” 见她俩说得火热,陈桉轻拍了一下京京的肩膀,示意自己去书房处理点公事,陈京京在背后比了个ok,意思是交给自己。 吴庆梅被应倪的悲惨遭遇惹得眼泪汪汪,又得知陈桉老早之前就喜欢她,并且高中时帮了他不少忙。这一刻恨不得自己连夜把人娶回来。 因而陈桉处理完公司的事,洗了个澡出来,过了快两个小时,吴庆梅和陈京京还坐在原位,一寸都没挪位置。 茶几上摆着好几套镶有松石的紫檀木首饰盒,吴庆梅正拿着其中一件在佳士得花一千多万美元拍下的十九世纪祖母绿项链,对比右手旁盒子里来自苏富比的红宝石珐琅工艺手链。 欢天喜地问陈京京:“你说明天拿哪个好?” 而陈京京没空搭理忙着翻看手机,嘴里念念有词,在看见陈桉后,才抬眼高兴地招手:“哥过来帮我挑一下,见面礼我想送嫂子一套房子。” 陈桉拎着毛巾没动,在两个女人的再三催促下,他边擦头发边走来,一边看了一眼。 “红宝石,花园洋房。” 得到答案后,吴庆梅笑得合不拢嘴,陈京京眼尾飞到要眉毛上,一个沉浸在有儿媳可以抱孙子的喜悦里,一个在泡在今后终于有个一起逛街吃打折捡漏的嫂子的幻想中。 陈桉垂下手,没跟着一起高兴,而是先来一记预防针:“送东西可以,但不能抱着她会做出相同反应的期望。” 吴庆梅茫然,陈京京懵逼。 陈桉换了个说法:“对她的好不要有条件。”- 应倪失眠了一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隔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两眼,觉得时间过得又快又慢的。 等到楼对面的公鸡打鸣,应倪终于躺不住爬了起来,靠在枕头上玩消消乐。 磨到八点,应倪打通了陈桉的电话,她趿上拖鞋一边捋蹭乱的发丝一边往卫生间走,“我还有半个小时,你现在可以出发了。” “我在楼下。”陈桉说。 应倪停住脚,她侧身靠上卫生间的门框,转头透过模糊不清的窗往楼下街道的方向看去, “你是出了你家还是说……” “我已经到了。” 应倪摸了摸后脖子,有点难办的意味在,斗争片刻后,颈窝夹着手机,取下手腕上的发绳扎着头发往门口去,轻叹口气:“你上来吧。” 一分钟后,陈桉出现在门口。 他脸彻底消肿了,唇角和下颚处还有点淤青。头发干净蓬松,身上也传来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像是才洗过澡。 今天的穿着恢复了往日作风,西装革履,精英人士标配。只是眼睑处泛着一小片浓黑,看着有些许疲惫,不知道是伤痕还是没睡好。 “随便坐,等我收拾一下。”应倪往里走。 陈桉也没客气,径直走进卧室,坐在上次那张烤衣服的椅子上。 卫生间传来哗啦动听的水声,热气从门缝氤氲而出。他闭着眼打了个哈欠,接连两宿没睡了,五点不到来到她家楼下,说在车里睡会儿,结果攥着手机等铃声响,又紧张又亢奋,怎么也睡不着。 上一回情绪波动这么大还是创源上市。 但那时只有激动兴奋,没有患得患失。 应倪在卫生间将头发吹干,换好衣服,化了个妆,彻底收拾完才抱着一堆换洗衣服和化妆包出来?*。 卧室没人,扭头一看,陈桉拿着扫帚在扫地。客厅本来就巴掌大,陈桉往中间一站,就显得更局促了。 她抱着衣服环顾了一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屋内像换了个人住的,她戏谑道:“你应该去开个保洁公司。” 陈桉将扫帚归回原位,纯粹是等得无聊磨性子。 回答的语气不咸不淡:“最近确实投资了一个。” 嘲讽失败,应倪换了话题:“我好了,但我有点饿,下楼吃个早饭再去。” 陈桉往饭桌上看了眼,“包子稀饭油条豆浆都有,吃吧。” “……” 应倪莫名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不适感,她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玩手机,陈桉坐在对面,不说话,也不干别的,就看着她吃。 吃完油条吃包子,喝完豆浆抿稀饭。 动作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咬着,和兔子一样。 陈桉看了下腕表,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地问:“怎么,出尔反尔?” 应倪皱眉,打死不承认:“什么出尔反尔。” “你手上这个包子吃了十分钟。”陈桉顿了下,慢悠悠地道:“你要是舍不得吃,我可以帮你。” 应倪:“……” 她承认她有拖延的意思在,就像被凌迟的人,总想着去刑场的路长一点,马车慢一点,最好中途快马加鞭来个免死金牌。 可她也清楚。 免死金牌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路再长,再难走,也总是会到的。 应倪乜他一眼,大半个包子塞嘴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回头见陈桉仍坐着,含糊不清地反将一军:“磨磨蹭蹭什么,还领不领证了?” 还是激将法有用,陈桉慢条斯理站起来,看着她急匆匆冲出家门的身影。 不免笑了下- 他们去了附近最近的一个民政局,虽然没有提前预约,但今天不是什么热门节日,加之来得很早,没有排队,进门就开始走流程了。 领证程序没有应倪设想中的繁琐,本来可以早早结束的,但因为没有合照以及陈桉脸受伤,只能去旁边的影楼拍单人免冠然后用软件拼图,照相以及修图化了近半个小时。 他们省略了“结婚誓词”宣示,也没有找专门的摄影师拍照纪念,拿到结婚证时才九点零九分。 走出民政局,熟悉的大G停在街边。 司机下车打开后排车门,陈桉紧随应倪身后坐进了后排。 车子启动后,应倪将窗户打开,手上的本子似有千斤重,冷风吹进来也没吹散一阵接连一阵袭来的恍惚。 直到陈桉让她把微信加回来,才接受自己已经成为人妻的事实。 应倪恹恹哦了声,摸手机点开软件,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到陈桉在哪儿。 旁边的男人从上车开始就闭着眼在睡觉,但这会儿跟开了第三只眼似的,语气轻淡地道:“我,设置,隐私里的朋友权限,最下面的通讯录黑名单。” 应倪撇撇嘴,按照步骤,成功且快速地将人放了出来。 陈桉睁开眼,捞起放在腿旁的手机,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键盘,两人坐得很近,应倪余光能清晰地瞄到他在改备注。 两个字。 老婆。 应倪:“……”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觉得过于肉麻,肩膀微耸了一下。 陈桉抓住她的动作,抬眼看来,视线却没落在她脸上,而是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 颇有一种我看你怎么改的无形压迫感。 应倪的手机界面停在名片详情页,但不是为了改备注,而是看加成功没。备注的字在首行,又大又显眼。 是没改过的陈桉的微信名,也是他的本名。 几分钟前,连名带姓备注很妥帖,但现在,左手拿着结婚证,任谁看都觉得不合适。 尤其是陈桉当着她的面将备注改成老婆。 应倪觉得陈桉是故意的,想要提醒她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从改称谓开始。 悬在半空的手指落下,她硬着头皮敲下键盘LG两个字母。 叫了。 也没叫。 “字母比较方便,我都这么打备注。”应倪胡扯完,给自己找补:“也好找。” “要真想找我。”陈桉扬了下手机,显示给她看:“可以像我一样置顶。” “……”应倪熄灭屏幕,微笑:“抱歉,不会呢。” “随便你。”陈桉没生气,语气一路既往地温淡,他提起另外一件事,“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叫人给你搬家,你看下午几点。” 应倪知道陈桉要去日本出差,但没想过这么快,出乎意料的惊喜。 “我房租还有半个多月到期,东西也多,收来收去的需要时间,等你回来再说。” 陈桉觉得她有点过于高兴了,指尖点了点膝盖,“你要是不乐意可以住楼上的房间。” 应倪说:“没有不乐意,我说的是等你回来再搬。” 陈桉拒绝:“常乐环境太差。” “我觉得还行。”应倪继续推脱,“都住几年了,习惯了。” 陈桉说:“我的意思是不安全,昨晚才发生了盗窃案。” 应倪不以为然:“我房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不会光顾。” “贵重的是你。”陈桉看过来。 应倪唇线瞬间绷直。 是啊,他花了大价钱呢,万一物品有缺损就得不偿失了。 见她倔着久久不说话,陈桉正色开口:“给你两个选择。” “一下午搬,二晚上搬。” 应倪最讨厌受威胁,斜睨着他:“不选。” “那就下午。”陈桉敲定。 应倪闷声不语。 陈桉扬了扬手里的小红本,“我是你的合法家属,需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结婚证红得晃眼睛,被堵得找不到说辞的应倪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小孩。” 而后屁股往旁边挪,紧紧靠着另一边车门,隔开中间的座位,后脑勺背对,捂住耳朵装作听不见, 车子在这时路过花鸟市场,一个精美的木笼子挂在门口的树杈上,亮黄色的金丝雀在笼子口焦急地打着转,找不到飞向天空的路。 “这事没得商量。”陈桉在旁边一字一句。 金丝雀叽叽喳喳无可奈何地哀叫着,即使车子驶离,叫声还回旋在脑海里。 和陈桉叨叨叨劝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应倪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将手里的红本子往他身上砸去,“能不能不要啰嗦!” 车厢内恢复寂静,司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后排一男一女分坐两边,各自看向窗外。 应倪环抱手臂,气鼓鼓地想: 很好,结婚第五分钟就开始吵架。 陈桉捡起结婚证,摩挲着照片上的钢印,心说: 很行,每家暴一次,一周就加一次。 第42章 生小孩 最后的结果是应倪无声同意了。 倒不是屈于陈桉的强势,而是陈桉不紧不慢地知会她:如果要等他从日本回来再搬,那么下午就会有人将水泥罐车开到院门口把污水渠填平,并安装门禁,再在旁边修一个保安亭,聘请三个专业保安二十四小时轮番守护。 一开始她持无所谓随便你折腾的态度,直到听见他说要在家门口装监控。应倪立马抻着脖子说你敢,陈桉回她,你看我敢不敢。 应倪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监控加保安,意味着,陈桉可以随时随地掌握她的行踪。 虽然她不会做出背叛婚姻的事,他大概率没那么闲。 但莫名有一种自己被软禁坐牢的不适感。 其实应倪的出租屋被小偷光顾过,还不止一次。一回是撬了防盗窗进屋但屋里没值钱的东西,另外一回是装了阻门器门没打开门,但锁被弄坏了。 常乐街的治安情况她比谁都清楚,白天满街诈骗,晚上酒鬼遍地,深夜小偷出没。 禾泽没有比这儿更糟糕的地方,像住在垃圾堆里。 以前是因为付不起房租,有张床睡觉,有堵墙避风就行,只能将就。 现在有条件了,当然是越早离开越好,指不定哪天八十年代建的砖房说垮就垮,楼下打架的菜刀飞到自己身上,小偷升级为抢劫犯…… 应倪心里清楚,也拎得清,但就是有点别扭。从上大学开始,她就一个人住了,独居十年,突然要和一个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住在同一屋檐下,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好像长久地守着自己的一亩方寸地。 忽然要去进入别人的领地,或者接受别人入侵自己的领地。 油然而生的抗拒感 但同时她也明白,搬家是迟早的事,因为晚这么半个月一个月的,让陈桉大动干戈,是在麻烦他。 她不愿意麻烦别人。 麻烦等于欠,欠了就要还。 对比之下。 她更能接受立马搬去陈桉暂时不在的家。 但她确实不太高兴,应倪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车子停到巷子外,她一字不吭地下车。 陈桉从另外一边打开车门,绕到车尾,应倪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衣摆被走路带起的风扬得张牙舞爪,就和她说发就发的脾气一样。 陈桉心情倒是不错,气定神闲地对着她的背影做告别:“煤煤,我走了。” 应倪一个急刹,扭头,神情古怪且懵然。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陈桉笑而不语,单手拉开车门坐进去。 被勾起好奇心的应倪上前跑了两步,“喂!” 车尾扬起一阵灰尘,扬长而去。 应倪无语地呵一声。 老是这样,真欠收拾- 应倪的东西早就卖得七七八八了,也没什么贵重物,二元店买的锅碗瓢盆直接扔了,挑挑拣拣下来连半个三分之一的小货车都没装上。 在一位女助理的带领下,她来到陈桉位于雅顿庄园的家。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家。 雅顿庄园建造在高新区边上,最著名的是横穿在其间的一条名为鹭湖的人工湖。由国内知名地产商按照5A级旅游景区的规格打造。 而花大价钱建湖的目的是映入眼帘沿湖一圈零星散落的住宅。 应倪摇下车窗玻璃放眼望去,绿林清水环绕间,坐落着大平层,联排洋房,以及毗邻湖边最高级的独栋。 视线落在绿幽湖水表面荡出的层层波纹,她微蹙眉,觉得麻烦地问:“还要坐船?” “那是湖边别墅的专用水路,也可以走岸上。”助理靠东边的方向指:“陈总的家在平层,也购置得有独栋,不过陈总上班赶时间,只装了离出口最近的这一套,太太要是喜欢,稍晚点我把户型图拿过来。” 应倪想起到那天在医院,陈桉说雅顿庄园有套房子没装,应该说的就是这套吧。 当时他的意思是拿来当婚房。 但她不觉得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所以拒绝了。 …… 陈桉的家和想象中的一样简单干净整洁,近三百平的空间,只带有一个书房和一个卧室,其余全是客厅。 好在他买了楼上,两层打通,应倪很自觉地将东西搬了上去。 简单整理了一下后,应倪躺在床上点外卖。高档住宅区外来人员管控严格,管家说只能送到庄园门口,但会有专人接应,不过还是建议到内部餐。 不仅快速,而且健康营养卫生。 应倪多年没住过好地儿,小时候也就是房子比别人大些,入户有个小花园,其他的也没什么很大的差别,没想到现在物业已经卷得如此地步了。 随便点了两道菜后,她将手机一扔,开始打盹。冬日的阳光正好,带点暖意地透过落地窗洒在身上,意识刚要沉下去。 枕头被手机笃笃地震得晃起来。 捞过来一看。 电话、短信、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一闪而过让人眼花缭乱。 夸张程度,简直像是欠了十几个网贷不还被统统爆了通讯录。 应倪还处在将睡未睡被吵醒的懵逼状态,怔了两秒后,点开跳到最顶上的,来自余皎皎的微信。 【卧槽!!!】 【图片图片真的假的?!】 【怎么说领证就领证,进展也太快了吧,一点通知也没有,他什么时候求的婚,你们在哪里办婚礼?周斯杨知道吗?】 余皎皎一连串轰炸,应倪没搭理,而是指腹划到上面,依次点开两张图片。 一张是拍的结婚证,两个人的照片端端正正的摆在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另一张是朋友圈截图,除了结婚证照,还有配图的一小行文字。 非常简单,按照她要求的那样,只有新婚快乐加一个感叹号。 言简意赅地证明了她的身份。 余皎皎和陈桉是高中同学,共同好友很多,评论区一直延伸到了截图线外。每个备注名应倪都很眼熟,清一色的全是祝福。 什么“相濡以沫、共度日月”“百年琴瑟、白头偕老”,还有祝福“早生贵子”的。 每个字应倪都认识,组合起来却像在看别人的朋友圈,是别人领证,莫名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感。 她想了想,点开陈桉的微信,在朋友权限里,选择了不看他朋友圈。 这么一段插曲过后,应倪清醒了不少,恰好点的饭菜也到了,她边吃边应付着想来找她当面听八卦的余皎皎。 应倪说了一万遍不方便,余皎皎也表达了一万零一遍她就是要来。最后是余皎皎可怜兮兮地说今天跨年,她一个人在家,应倪看在自己也身处宽敞得吓人的陌生房子里,才发过去定位。 火速赶来的余皎皎一点也不遮掩她的好奇心,抓住所有问题的关键。 “你喜欢他吗你和他结婚。” 应倪半秒钟都没有思考:“不喜欢。” 余皎皎自觉了解应倪,不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嗤之以鼻,这会像是变了个人。 她大惑不解:“那你图什么?” “钱。”应倪也不掩饰。 余皎皎惊了:“我可以给你啊!” 应倪点点头,深知她的尿性,“给了然后一生气就开始抱怨,我对你这么好结果你巴拉巴拉巴拉。” 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懒得说。 高中时,余皎皎每次吵架都要拿她送的那张冒牌CD出来说事,应倪感动是感动,也很烦她。她宁愿余皎皎忘记她的生日,没有走遍大街小巷磨破脚买礼物。 她讨厌所有形式的情感绑架,尤其是打着我对你好的旗帜你也必须忍着不能有情绪的说辞。 除非这个好,是她主动索要的。 余皎皎沉默了一瞬,拖出另外一个人,“那你也应该嫁给周斯杨,好歹你们谈过,有钱又有爱情。” 别说犹豫了,应倪近乎是脱口而出,比回答不喜欢陈桉还要快。 “过去式了,没爱情。”提到这个名字,应倪连抽烟的想法都没有,这一瞬间,甚至有些讨厌。 大概是。 自诩能忘的时候,怎么也割舍不下。 觉得会成为心中的朱砂痣时,又莫名化成了拍在床头微不足道的蚊子血。 余皎皎和周斯杨以及陈桉的关系都一般,相较起来,她还是站应倪这边的。 不免担心起来:“你见过陈桉家里人了吗?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他妈妈好不好相处?” 她蹙眉咕喃着:“别又像周斯杨他妈一样。” “没见过,不知道。”应倪想了想,又说:“就算像也没关系,陈桉不是周斯杨。” 话虽如此,赶走赖着不走的余皎皎后,应倪给陈桉发了条消息,询问需不需和他家人见面吃饭。 结婚算是一件大事,她这边亲戚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但陈桉那边是正常家庭,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 毕竟陈桉按照她的要求领证官宣。 她也会投桃报李地做足表面功夫。 不过回忆起来。 陈京京时常提起他们的母亲,关于父亲只字未言。应倪猜测父母应该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婚了,和余皎皎一样,是单亲家庭。 她还记得陈京京说,她妈妈早些年得过癌症,手术费是陈桉上明德的奖学金凑的,现在康复得不错,就怕病灶卷土重来。 平时话多啰嗦,喜欢去听讲座领鸡蛋,最大的愿望是看陈桉娶老婆,她嫁人,好抱着孙孙去楼下玩。 在应倪刻板印象里,就是一个奉献一生含辛茹苦将儿女拉扯大的传统农村老人。 谈不上反感,也没多喜欢。 但抱孙孙这样的愿望,实在让应倪提不起见面的兴致。 思及此,她撤销发出去还未回的消息,重新敲字编辑。 【协议再加一条,不生小孩。】 觉得不够保险,又做补充说明—— 【就算是意外,我也要打掉!】 第43章 张嘴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复。天色暗下来,应倪将所有的灯打开,锁上卧室的门,整个脑袋缩进被子里。 紧抱着唯一能抚慰她的小羊玩偶,在局促不安中艰难地睡去。 翌日一早,应倪向朱经理辞职,并在下午去万丽卡的员工更衣室拿回自己留下的东西。 和之前两次一样,她走得干脆利落,也没有人送行。但不同的是,她不必着急找下一份工作,恐慌被房东赶走,以及焦虑林蓉苑的医药费。 Lily羡慕地道:“真好,一辈子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工作了。” 应倪没接话,但表情明显是不予苟同。 Lily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应倪脑门冒问号。 “我跟你说啊,你到时候……”Lily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应倪脸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一副大为震撼并被冒犯到的囧烦模样。 Lily拍了拍她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把陈总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应倪默然片刻,无语且由衷地问:“为什么不是他伺候我?” Lily不怀好意地笑:“谁伺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离不开你。”而后口干舌燥地引出重点:“记得给我介绍,什么王总李总孙总,只要是总来者不拒,丑点老点都成。” 应倪面无表情:“你等着吧。” 走出白调所在的酒店大楼,一阵微风吹来,和煦温柔,在禾泽的冬天极为少见。 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应倪扯下围巾感受轻风拂面,不紧不慢地走在去往地铁站的柏油马路上,左看一眼右停一下,感受生活久违的惬意。 街道嘈杂,园林工人在两旁修剪枝叶,灯笼和彩灯轮番挂上树梢,放眼望去一片红,预示新年即将来临。 思及此,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今年的春节在二月十日。 其实应倪并不怎么关注春节,对她而言,除夕和正月初一和平日没什么区别,照常过,不加班的话就在医院陪林蓉苑一整天,那两天医院特别冷清,病人基本会被接回家过年,只有一两个值班护士守着。 林蓉苑看不见,她也不会贴窗花,最有年味的时刻,大概是零点钟声一到,窗外烟花齐飞,鞭炮声响彻云霄。林蓉苑吓得眼皮直颤,她笑着去捂她的耳朵。 也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当闪烁的火花逐渐消失,五彩斑斓湮于黑暗,世界变得安静。 年就过完了。 应倪攥着手机,盯着日期下面除夕两个小字看了良久,想到那个被她随便扔到旮旯角的红本子,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打算问问陈桉的安排,但大年三十那晚肯定是要在医院陪林蓉苑的,事先说明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考虑到这点,她点开微信。陈桉不是她的置顶,和他领证是一个爆炸新闻,即使应倪自己没有发朋友圈,到目前为止,过去整整一天,还是有三位数的未读消息。 她不停地下拉,刷新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到陈桉。 最新的一条是一个问号,作为对她要打掉小孩的回应。 时间为凌晨两点三十四分,那会儿她已经睡了。 随着人流挤进地铁站,应倪一手扶电梯,一手打字。 【你有意见?】 觉得陈桉忙于工作不会立马回消息,她发送完就返回了界面。没想到刚点开消消乐,顶端叮的弹了条未读消息。 LG:【有了再说。】 应倪通读两遍,确定这里的有不是指有意见的有,而是有小孩的有。 不由自主地想起Lily传授的经验,其中一条便是悄悄把计生用品扎几个洞,事后倒立三分钟。 “……” 还扎洞,到时候她能当条死鱼都不错了,就怕一个没忍住把陈桉踹下床。 应倪态度强硬:【没什么好说的。】 对面沉默了须臾,似有些无语。 而后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显示,应倪站在进安检通道的入口处等待了十来秒,对面才发来简短得极为敷衍的两个字—— 【行吧】 应倪收起手机,过安检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陈桉的态度,以及恍然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陈桉大概率是不想要小孩的。 两年后离婚,各走一边,无事牵扰。 但有小孩就大为不同,身体倦了可以换新女人,孩子则不可能塞回肚子里,离婚后还牵扯到个人名誉、抚养问题以及财产分配难题。 他没那么傻。 甚至说不定自己的言行,在他眼里,就像是有人在贴脸讲相声。 可笑极致- 时间一晃,一月在银装素裹中过去。 林蓉苑转进了顶楼的高级病房,大几十平的套间,24小时三班倒陪护,预约的国外知名专家也将在年后亲自来到中国会诊。 那张塞在枕头下的银行卡,应倪忘记在领证那日还给陈桉,搬家后转交了女助理。支票提出的五百万一部分预缴了林蓉苑未来两年的医药费,一部分用于还清欠款养征信。 剩下近三百万,应倪存了一百来万的定期,另外一半她打算用来做点生意。 但她没想好做什么,更不知道什么生意赚钱。 决定等年后再仔细考察。 二月八号,也就是腊月二十八这天。陈京京跑上来问:“我妈包了饺子,晚上一起吃饭?” 她现在不是林蓉苑的护士了,想要和应倪见面,得专程上楼。 “不了。”应倪正在给林蓉苑剪指甲,头也不抬地道。 陈京京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唇瓣,想再盛情邀请一下。但转念考虑到哥哥的叮嘱,以及思及应倪不接受她拎来的包括吴庆梅在内的见面礼的事。 犹豫了会儿,还是算了。 还想起。领证第二天,她欢天喜地冲进病房叫嫂子,应倪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虽然没明说让她别叫,但不乐意的姿态像是被逼上的梁山。 对于她的不解人情,陈京京也蛮为哥哥鸣不平的,但还是依照吴庆梅的嘱托问:“除夕和春节呢?你要是不来的话就只有一个人在雅顿庄园过咯。” 当然后半句是她自己加的,想激一下应倪。 大过年,不会有谁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然而应倪的态度很坚决,像是习惯独来独往,讨厌热闹。 一字一顿地对她道:“不要再问我了。不、来。” 陈京京撅着嘴巴就走了。 …… 下午两点过,应倪午觉睡醒,收到了陈桉发来的微信。 LG:【原定今晚的机票,上午工厂忽然出了火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应倪睡得迷迷懵懵的,打着哈欠想起上午陈京京的话,懒懒地打字。 【知道。】 一个月里,他们保持着一周两次的通话频率,但通话时间都很短,微信要联系得频繁些,不过全看应倪心情。 心情好就多回两个字,心情差就装作没看见。 外面飘了点雨,云层乌压压的,应倪心情很一般。回了知道两个字后就把微信退了。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电话响起。 那头的声音很嘈杂,陈桉像是从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到另外一个地方,用手掩着听筒讲话,“京京要是让你去家里吃饭,不想去就不去,我妈那边我会解释。” 应倪:“嗯。” “顺利的话大年初一回来,最迟不超过初三。” 应倪:“嗯。” “你有什么安排?有要走的亲戚吗?节后回不回乡?” 应倪:“嗯。” 连续三个嗯让对面沉默了两秒,挡住听筒的手似乎放下去了,背景音立刻喧闹起来,掺杂着日语和车鸣声。 像是知道她没有认真听,不必保持安静的通话环境。 “别嗯了,说点别的。” “好。”应倪回过神来,点点头:“挂了。” 陈桉:“……”- 除夕前一晚,应倪在医院睡感冒了,没发烧但有点流鼻涕。 为了避免传染给林蓉苑,翌日晚上她带着口罩坐了会儿便打车离开。家里的冰箱空空如也,她打算去雅顿庄园附近的大型连锁超市屯点吃食。 大年三十,超市正常营业。 原本通畅的走道被堆成小山的货物填满,上面打着红金色调的喜迎新春招牌,红灯笼和金元宝填满货架整个空隙。 新年气氛在此刻拉至最满。 兴许是大家都在吃团圆饭的缘故,超市内人迹罕至,只有几个售货员急不可耐地打着哈欠等待下班回家团圆。 应倪买了几包速食产品,外加一袋等会儿看剧磕的瓜子,慢吞吞地走到收银口。自助结账机坏了,收银台今晚只开放了最右边的一个。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大家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十六七岁的小女生被簇拥在中间,看着一件一件被放上收银台的零食,喜笑颜开。 像是吃完团圆饭全家出动,只为满足家里小公主的新年愿望。 应倪快步掠过他们,一出商场口,凌冽寒风袭来,冷得她牙齿打了好几个颤。 离雅顿庄园有大概两公里的距离,打不到车,应倪只能步行,晚上九点的天色深得像泼了黑墨,雪天看不见月光。 路过一个在银行屋檐下卖草莓的老婆婆时,她停了下来。 这个季节的草莓并不甜,或许是天寒地冻老人孤寡可怜,也可能是找点事情消磨时间,她走过去询问多少钱。 “二十八。”老婆婆哆嗦得道。 应倪蹲在背篓前选,“给拿我个袋子吧。” 老婆婆从一堆揉成团的袋子里找出看起来比较干净的一个,应倪选了大概有一斤,老婆婆不停地劝:“没多少了,你全要了吧,全要了我给你便宜,只算你二十五。” 应倪摇头。 老婆婆又说:“太冷了,我卖完好回家吃饭,我还没吃饭呢。” 虽然是在卖惨,但她衣衫褴褛的模样也确实可怜。 应倪温声说:“太多了,我吃不完。” “哪里多!”眼见有戏,老婆婆将盆子里剩下的草莓全倒进口袋里,“一家人吃,一个晚上就吃完了。” 应倪没阻止她的举动,就静静地站着那里,低垂着睫毛看她上称。 “我一个人吃。” 老婆婆动作顿住抬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家人不回来过年吗?” 应倪半掀眼皮,睫毛也随之微颤两下。 她唯一的亲人在医院,害怕传染感冒得肺炎,今年只能各过各的。 但她没解释这么多,因为觉得别人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必要对着陌生人说这么多,搞得自己可怜巴巴的。 只简要答复:“一个人清静。” “是啊,一起过年热闹是热闹,就是难得收拾,我儿子儿媳下午回来的,又要铺床又要买瓜子花生,走了又要大会扫除。不过一年到头就为这一天,再忙再累也值的。”老阿婆收起秤砣递给她,“三斤二两,九十块,讨个吉利数字,少收你两块。八十八。” 应倪没上大学,但三位以内的数字还是能算清的。 二十五元一斤,三斤二两是八十。 什么少收,明明是多蒙了八元。 兴许是过年懒得计较,也可能是想让老人早点卖完赶上团圆饭,应倪没辩驳,安安静静接过袋子付了钱。 夜深露重,街道人影寥寥。两公里的路不算短,但走起来居然很快就到了。抬眼望去,平层万家灯火,饭菜飘香。 她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转脚掉头。 庄园背面的绿岛,黑压压望不见灯光,应倪双手抄兜,装满速冻水饺和草莓的塑料袋分别挂在左右两个手肘上,随着低头踢碎石子的动作,撞击晃动。 就这样消磨到快十点,鼻涕擤了又擤的应倪终于遭不住了,迈脚回庄园。 电梯层层往上走的时候,她望着冰冷反光的厢壁想。 大概是常乐街破败腐朽的筒子楼住的都是和她一样穷困潦倒、无家可依的浮萍,没人挂灯笼贴对联,黑漆漆的一片,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并无差别。 过去几年才会觉得春节没什么大不了。 进入到室内终于暖和了点,一梯一户的电梯门打开,应倪吸了吸鼻子,按密码锁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柔和暖光倾泻出来,应倪以为是出门前忘了关灯,但当陈桉从玄关处走来,顺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时。 她惊得直接怔住了,甚至微微张开了唇。 “你是去菜市场捡破烂了吗?” 陈桉的声音将她从懵然中敲醒,应倪站在原地,看着陈桉高拎在眼前的塑料袋。 光线下,被碾烂的草莓紧贴袋壁,汁水横流,虽然晶莹剔透,但面目全非的样子很倒胃口。 应倪取下围巾,挂在一旁,弯腰换鞋。 声音从挡住脸颊的发丝后闷出来。 “草莓本来就容易烂。” 陈桉想说你这草莓烂得也太不像话了,和揣兜里和人打过架似的。但察觉她心情不太好,动了动嘴皮没调侃。 进门的过道并不宽敞,略长偏窄,艺术灯投在墙壁上的光像小山坡一样,柔和细腻。应倪半垂着眼与陈桉擦肩而过。 余光里,他穿着灰色居家服,色调不太浅也不深,衬得皮肤比平日里白了点。袖子半卷至小臂,像是正在做什么家务,宜室宜家的松弛感颇浓。 一个多月没见,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全变了。 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应倪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随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陈桉将东西放至饭桌,落针可闻的客厅里,尴尬感逐渐蔓延。 “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陈桉在身后回。 应倪看着通往二楼的旋转梯:“没注意。” 其实是开了飞行模式,因为出超市随手刷了一下朋友圈,从头到底全是团圆饭。 “先别忙上去。”陈桉叫住她。 应倪转头。 陈桉往厨房走,“洗了手过来吃?*汤圆。” 应倪这才注意到,厨房的灯是开着的,热腾腾的白汽四散氤氲,沸腾的水泡声似乎也隔着玻璃门传来。 再环顾一圈。像是没来得及贴完,落地窗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张福娃,茶几上堆满了瓜子糖果薯条,以及在超市看到的家庭装零食大礼包。 伴随着空气里弥漫的食物的甜香气息,所有的一切都被暖黄灯光悉数笼罩。 像陷在柔和细腻的棉花糖里。 这一秒钟。 应倪好像回到了多年前。 回到应军钰还在的时候。爸爸在厨房煮汤圆,妈妈和姑姑姨妈们打麻将,她和一群小孩抱着零食看春晚,就等吃完汤圆拿了压岁钱冲出家门放烟花。 厨房门哗啦被拉开,应倪收回思绪,看着他手里的泛着釉光的瓷碗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桉拉开椅子,敲了两下椅头,示意她过来坐,“第一个新年,当然要在家里过。” 他都三十了,怎么可能是第一个新年。省略“婚后”的时间限定词差不多。 应倪慢吞吞走过去,“不是说明天回来么。” 陈桉绕过长桌坐到对面,“看来你还是有在听我说话,也知道明天是初一。” 应倪:“……” 他像是在阴阳她嗯声敷衍以及挂电话的事。 应倪没什么好辩驳的,兀自捏着汤勺搅拌。新鲜煮出来的汤圆很烫,香气钻进鼻息,将没吃晚饭的她馋得舔了舔唇角。 之后两人没说什么。陈桉比她先吃完,放了勺子去落地窗前贴窗花,应倪边吃边看,偶尔提醒两句角度歪了。 这样的氛围很奇妙,他们和谐得像老夫老妻,又生疏得像陌生人。 应倪吃完,将两只碗叠在一起。 “我来收。”陈桉侧脸:“困了就上去睡吧。” 应倪点点头,拎着先前放在沙发上的包上楼,走在楼梯转角时,她收回往上迈的步子。在原地立了会儿。 犹豫片刻,半转身,站在楼梯拐角处不露脸地问:“看春晚吗?” 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亦或是因为贴窗花太过投入而反映慢了半拍。 过了两三秒,陈桉的声音才传来:“你问我?” 告诉自己是汤圆吃得有点撑,暂时还不想睡。 她应倪往下走了两个台阶,露出整张脸,微微蹙眉:“不然呢。” 陈桉放下贴纸,将电视打开,并问她:“吃水果吗?葡萄桃子、火龙果还是你的烂草莓。” “……”应倪小臭着脸往下走,“桃子,削皮切小块,不要挨着核的那一部分,酸。” 陈桉的刀工不错,切得整整齐齐的,应倪抱着水果盘子吃得很满意。就是春晚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聊,本该把人逗笑的小品,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两人离得不近,中间能容纳两个人无触碰入座。但沙发很软,稍微动动,另外的人就能明显感受到。 察觉到身旁的人如坐针毡,陈桉好笑地道:“没人逼着你看。” 应倪其实并不想看春晚,只不过是看在汤圆的份上,陪他过一下年。 加上陈桉并没有任何要履行夫妻义务的明示或是暗示,觉得他可能是过于疲惫丧失了能力,于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放下盘子准备走人。 趿上毛绒拖鞋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嗖得坐了回去。 两人的距离因此拉进了一截。 “你怎么知道我叫煤煤?” 陈桉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听人叫过。” “谁?”应倪好奇,除了家人,在学校没人会这么喊她。 陈桉不知道该怎么称谓,听京京的意思,应倪并未告诉林蓉苑他们结婚事,顿了顿,回答:“你妈。” “噢。” 应倪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都还能记得,不愧记性好。不像她,别说只听过一次的小名了,连朝夕相处的同学的大名都没几个能完整叫出来的。 最近没上班,不怎么开口。加上年味有足,应倪这会儿挺想说话。 “你有小名吗?” “没有。”陈桉说。 应倪接着问:“你爸妈不给你取小名?” 在她印象里,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昵称,比如何若宜的小名叫妮子,何辉一直被大人们叫何聪,再敷衍,也会拿姓名最后一个字叠起来称呼。 比如余皎皎的小名,皎皎。 陈桉摇头。 应倪不信:“是不是很难听你不好意思讲。” 陈桉看过来。 应倪想到就觉得好笑:“比如狗蛋铁柱什么的。” 陈桉没说话,很突然地倾身。应倪神经在瞬间绷紧,视线僵直地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后瞄动,直到他从耳后的发丝里捻起一小片不知道哪里沾染的绒毛,才如释重负地沉下肩膀。 陈桉垂下手,“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叫我陈桉,不过我们那边确实有取乳名的习俗,你要想知道,改天我问问我妈。” “不用,我只是随口问问。”应倪说。 春晚还没结束,当红歌星卖力地在台上唱着,应倪视线凝聚在歌星的话筒上,唱的是国语,但她一个字都听清。 思绪全被先前的小插曲扰乱了。 忍受了一首歌的时间,应倪余光扫去。陈桉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手虚抱着,衣袖依旧堆叠在肘部,露出消削有力的腕骨。 灯光将他的眼窝描摹得很深邃,侧脸的轮廓,是清晰可见的绒边。 周遭静谧。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屏幕,视线却没有聚焦。 比起陷在几分钟前亲密接触的暧昧氛围,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应倪几乎没有看见过陈桉露出这样沉默得显得有些破碎的神色。 她想起几日前,京京提到的一句——父亲早就去世了。 一定是关于小名的话题,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想到去世多年的父亲。 她不应该提的,今天原本是个开心的日子。 思及此,常常陷入回忆里感同身受的应倪有几分愧疚。 她打算安慰一下,或者岔开话题。 然而挪过去后不知从何说起,开场白糟糕透顶: “别难过了。” 陈桉一直在想工厂灾后重建的事,听到这话,视线很快收回,落在她晶莹饱满的唇瓣上。 对于她的关心。 莫名其妙外,更多的是稀奇。 他看着她,顺着她的话慢慢开口:“怎么办,就是很难过。” 或许是过于伤心的缘故,他声音低低的,有一种玻璃瓶在深夜被车轮重碾碎裂的颗粒感。 应倪怔了怔,指着盘子:“吃桃。” 说完才发现里面只剩半块被她咬过的。 沉默半秒,起身离开:“算了,你还是继续难过吧。”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会关心人。 随便吧。 关她什么事。 拖鞋刚趿上一只,衣袖被人扯住,几乎是在回头的同时,她被一道力量扯回,跌坐在陈桉怀里。 视线由上至下的垂睨,温热的呼吸扑在她头顶。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宽大的手掌从肩后揽过罩住她的后脑勺,“我给你出个主意——” 伴随他低头而下的动作,一字一句,敲击心脏。 “张嘴。” 第44章 干柴烈火 头顶洒下的灯光变得不再柔和,刺得应倪微微眯起眼。 陈桉俯身的动作停在了只隔厘米的距离,额头轻轻触碰,鼻尖若有似无相贴,隔着硬茬感的碎发,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应倪在这一秒里成了摆在画台上的静物,等待着人描摹。 她睫毛垂着,看不见陈桉的眼睛,视线里只有他微微凸起的喉结。 光影之下,轻微蠕动的喉结犹如起伏在山川间的嶙峋礁石,野性、侵占,散发出难以言喻独属于男人的魅力。 应倪不自觉地,不受控地,跟着他的动作吞咽了一下。 像是要把所有情绪统统咽回肚子里。 明明她不是新手,却被陈桉不紧不慢称得上是勾引调情的动作搞得回炉重塑,当起了懵懂小学生。 她想,应该是多年没有和男人亲密接触的缘故。 因而有些不耐烦:“能不能搞快点。” 下一刻,鼻梁上方扑来一道从胸腔泄出的像是被逗笑的气音。她抬眼,陈桉同时垂下手,后仰拉开距离。 但他们依然隔得很近。 近到应倪觉得他又长又黑的睫毛会戳到她脸颊上,看着硬硬的,一定很疼。 应倪想说别弄到我了,话没说出口,陈桉虎口卡着她的下巴颏垂睫吮吸,嘴唇含住唇瓣,发出一声清脆嘬响。 应倪的脸颊莫名烧起来,她不知道陈桉是故意的还是压根不会接吻,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后便放开了她。 视线相对,没人说话,陈桉的眼眸犹如一片湖泊,深邃而充满力度,让人无法抗拒溺在其中。 应倪被他盯得有点烦,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可能主动去亲他,烦躁之余,挣扎着想从湖水里爬出来。 然而刚做出要往岸边游的举措,陈桉就将她拖了回去,滚烫的呼吸从眉心、眼皮,鼻梁一直触碰到下巴。 停留须臾,才回到唇瓣定格。 像享受一场味蕾盛宴前的前菜准备工作。 精心细致,同时也让人难耐。 应倪是半坐在陈桉膝盖上的,一条腿蜷在沙发上,另外一只脚勾着拖鞋悬在地上,在柔光砖上投出晃动的影子。陈桉双手自然垂着,应倪身后没有支撑,越亲越往后仰,陈桉一点也不放过她的贴着逼近。 应倪时而睁眼时而闭眼,一边承受着男人的掠夺,一边想陈桉平时看着温温和和,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亲起人来却意外挺凶。 霸道得每次间隙只给她喘一口气的时间。 愤怒到想咬他,咬痛他,最好出血,但又怕对面误以为是她享受做出的激烈回应而作罢。 这时啪嗒一声鞋掉了,应倪顺势推开,不知是被他的强势惹恼,还是因为自己心脏狂跳的反应。 气急败坏道:“你的吻技真垃圾。”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陈桉同样微喘着气,但声线是平的,给出依据:“连嘴都不会张。” “……”应倪轻蔑地嘁一声,“我和别人法式热吻的时候你还在教室做作业呢。” “怎么个法式法。”陈桉捞起她腿往前一扔,俯身压下去,撬开她牙关,有点恨恨地问:“舌吻吗?” 嘬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有一下没一下的,伴随下巴的相撞。 像点燃了一屋子的干柴烈火,气温高得要热死人。 不想让他太舒服,应倪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一条死鱼,陈桉浑然不在意,力度越亲越重。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快被亲断气了,大脑一片空白,才被耳边的男音拉回。 随着话音落下,陈桉从她身上离开,他低眼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确定了一下上面的触感,又才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你怎么这么湿。” 应倪也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腾得起身。 视线所及一片鲜红。 “……” 很行。 她被亲出了大姨妈- 应倪的经期近两年还算稳定,不知这个月为何提前了三天,搬家时发现装卫生巾的盒子里有老鼠屎,包装也被咬坏。 一箱全给扔了,一片不剩。 应倪回楼上清洗了一下后点外卖,然而除夕夜能接单的外卖员很少,就算有人也需要等一个多小时。 大门口有家便利店,她随手拎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下楼梯时,她看见陈桉在整理沙发,手里纸巾红一块粉一块的。有一瞬的尴尬,脚步因而停住。陈桉听见动静回头,应倪噔噔过去。 清理的效果甚微,他应该是用纸巾打湿擦拭的,颜色是淡了,痕迹却晕染得更开。 见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又转身去拿茶几上的纸巾盒,是还要继续清理的意思。 应倪有点无语,捞过抱枕扔到上面遮住,“你别管,我自己会弄。” 下一秒被陈桉拎开,血迹直白暴露在两人眼前。 “敞着吧,等保洁来。”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主要是遮着不管用,还会把抱枕染上。 应倪明白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都怪你。” “这也能怪我?”陈桉疑惑。 应倪哼一声,冷着脸完往外走。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你要出门?” 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像丈夫质问深夜出门的妻子。 不能说像,现在的情况明明就是。 应倪站在玄关入口,她不想搭理他,十几分钟前天雷地火地亲过,嘴唇现在还火辣辣地烧着。 背对着他没好气地道:“我出去买个东西。” “等我换个衣服。”陈桉往卧室的方向去。 “你要去?”应倪扭头问。 陈桉理所当然,“不然呢。” 应倪蹙眉,“我又不会跑。”只是下楼买个卫生巾而已。 陈桉说:“陪你不行?” 应倪杵在原地,有一瞬的迷茫。 她独来独往惯了,干什么都是一个人,提到陪这个字,感知只存在于学生时期。同学结伴上厕所买零食,林蓉苑陪她逛街,应军钰带她看牙医。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久远到,她早已忘记和人并行的感受。 因而不太习惯,也觉得没必要:“不用,我很快回来。” 陈桉捞起沙发上的外套,不打算再换衣服,走过来,语气不容置喙:“一起。” ……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关门了,玻璃门上贴着大年三十至初一暂停营业的通知,雅顿庄园不在闹市区,周围绿林环绕,因而商铺较少。 陈桉看了下地图,确定两公里外的塔林公园有家小超市开着。 于是两人倒转回去换衣服开车。 应倪出门前垫了很厚的纸巾,但她第一天量很大,又走来走去,感觉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陈桉还在付钱,她就抓着口袋忙不迭跑去公厕。 在门口等待的时间里,陈桉点开备忘录,其中一个文档里密密麻麻全是字。 他在最下面加上:经期,2.922:50左右,苏菲420+290 从卫生间出来不用再小步走路的应倪神清气爽,她看见陈桉站在树下,脚旁的影子拉得有点长,垂眸的缘故不太能看清脸,但微抿的唇线能看出状态很沉浸。 “工作这么忙,干嘛要回来。”她说。 当然不是关心的意思,陈桉没搭话,收起手机。 公共卫生间在公园入口,两旁的树挂满了灯笼和彩旗,吃完团圆饭出来游玩的人络绎不绝,一家一家的,男女老少,欢笑声响彻一路。 在这样喜庆热闹的气氛里,应倪忽然庆幸自己不是独自前来。 今年严放烟花爆竹,三四辆警车和消防车停在外边,过路人的手里鲜少有拿大型烟花的,几乎全是摔炮和仙女棒。 陈桉发觉她的视线落在别人手中像小银花树一样绚烂绽放的不知名物件上。 问道:“想玩?” 应倪摇头,她已经不是仙女了。然而路过蹲在路边卖孔明灯的小男孩时,停了脚。 其实她一点也不相信在上面写几个字就能美梦成真,因为许下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过。 但人就是乐此不疲地寄希于连自己都不相信但的确能给予心理安慰的祈祷,毕竟只需要二十块钱就能买三个,还外送一个迷你烟花。 应倪付钱,陈桉挑烟花。 两人来到公园中心的一片空地上,周围全是放孔明灯的,不远处有警察在驱赶。 “这什么?”应倪拿着纸壳做的一看就很劣质的玩意儿,颇为嫌弃:“能放吗?” “能吧。”陈桉接过看了看,情绪价值拉得很满,“看着不错,上面是只小狗。” 一分钟后。 被点燃的小狗原地转了十来圈,拉出一条屎来。 伴随浓烟,又长又细。 应倪:“……” 陈桉蹭了下鼻子,有些尴尬:“当我没说。” 烟花算是放过了,应倪无语地分他一只孔明灯,自己蹲在地上,拆开塑料袋,依次写下愿望。 第一个是: 林蓉苑苏醒。 第二个是: 早日赚够五百万。 写完后发现陈桉的孔明灯上一个字没写,考虑到他这人的性格,“你不信?” 陈桉手抄兜里,淡然摇头。不是不信,是做人不能太贪心。 他想要的,都已经实现了。 不写等于白放,应倪问:“不介意我帮你写吧?” 陈桉抬抬下巴颏,示意可以。 她不客气地龙飞凤舞提了几个大字—— 应倪愿望成真。 双重buff。应倪满意地看着摆着地上的三只纸灯,准备先放飞林蓉苑苏醒的愿望,这东西需要两人合作,一人将顶端提起来,一人点蜡烛。 陈桉长得高,提灯的任务便交给了他。 五颜六色的孔明灯飘满夜空,有的飞得很高很远,分不清是星星还是灯。随着陈桉松手,第一只灯成功放飞,应倪的视线紧追,直到它缩成一个小点。 接着就是第二个。 依旧很顺利,灯笼徐徐升起,应倪感叹:“这灯质量还挺——” “还放还放!不听劝是吧!”城管扯过纸灯,一脚踩灭。动作快得应倪都来不及阻止。 “……” “不许放知不知道!”城管将另外一只灯收走,又赶紧去驱赶旁边放烟花的。 城管走后,应倪瘪着嘴,久久不说话。 愿望就被这么无情踩灭了,甚至预感接下来会倒霉一整年。 “别气了,好歹第一个飞出去了。” 头顶传来安慰的声音,应倪抬头,发现陈桉在笑。 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我愿望实现不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处烟花齐飞,爆竹声响彻云霄。看着她生动活泼的表情,陈桉忽然贪心地想再要一个愿望。 希望她赚够五百万。 但前提是—— 在这之前喜欢上他。 第45章 是想我留下还是不想 广场四周,烟花声此起彼伏。抓不完也不想再管的城管慢悠悠走到长椅上前坐下,旁边的小情侣见状趁机点燃加特林。 火化四溅,两人跳着搂抱在一起发狠地亲,秀得路过的大叔半捂脸,连连“唉哟”。 …… 满世界的喧嚣。应倪低垂脑袋,陈桉看着她。 没人说话,无声得仿佛和周遭割裂开来,形成一个单独的、只有他们两人在的世界。 等烟花声渐小,陈桉才开口。 “应倪,新年快乐。” 一字一顿,音调淡平,但或许是周围气氛渲染加成的缘故,有一种长久酝酿积压后的倾泻感。 也能感受出,他被浓厚的过年气息感染得心情不错。 应倪无动于衷,仍然低头。视线垂在地上被城管踩破遗留的孔明灯碎片上,淡粉的颜色像是被撕碎的五百万。 被刺得忽然掀眼,同时垂手,微抬的下巴像极了和斗气的小学生。 “别和我说话!我一点都不快乐!” 陈桉没忍住,唇角要勾不勾的,直到应倪走近死亡凝视下,才象征性地抿平唇线。 应倪不敢置信,脸比垃圾还臭:“笑屁啊。” 她都说了她不快乐了,他居然还敢落井下石! 陈桉收起笑意,一字一顿:“很可爱。” 毫无预料的回答,应倪眉心瞬间蹙紧,随后脸绷得更紧了。 像是极其反感这样的形容,冷声冷气,并对对方进行人身攻击:“要你讲,丑逼。” 身后有人在放烟花,如彩虹般绚烂的光芒投在陈桉的脸上,并不明亮,转瞬即逝。却也在那一秒里,清晰勾勒出他的柔和轮廓。 冷的缘故,平日喜欢单手插兜的习惯变成了双手。他不紧不慢地点着下巴,嗯了两声。 模样毫不介意。 人莫名其妙被骂,正常反应都是愤怒。 如果表情平平,说明在他压根没把你当回事。 类似于。 被狗咬了不会想着咬回去。 应倪觑他,从头发丝觑到他的运动鞋。陈桉不知道她又在气什么,手从兜里抽出来,走近一步拉起她的手。 应倪下意识挣扎。先前放孔明灯,每一根手指都被冻得冰凉,这会儿突然被温热包裹,莫名有点舍不得。 因而只轻微抗拒了一下,便放轻松了。 …… 回到雅顿庄园将近凌晨一点。 应倪换鞋时咳嗽了两声,陈桉问是不是感冒了,应倪摇头,只说自己嗓子痒。 从玄关出去,应倪走在前面,陈桉去了厨房。她走到在茶几前挑挑拣拣了几包零食,径直往二楼去。在迈上第一层台阶时,忽然被人扯住了小臂。 应倪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顺着陈桉抬下巴的方向看去,光线下的沙发呈现淡灰色,造成中间微略凹陷的错觉,像是在提醒曾有两道身影在上面交叠。 明白过来后,没好气地道:“经期做不了。” 陈桉楞了一下,松开手:“我可以是丑逼,但不会是傻逼。” “……” 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也没那么饥渴。” “……” 兴许是见她眉心仍然拧着,又说:“放心,这段时间不碰你。” 应倪一点也不觉得感激,回呛道:“不然呢,浴血奋战吗?” 这回换陈桉沉默了,片刻后,像是懒得再看她,转身往书房走:“桌上泡了感冒灵,喝了再回卧室,我不会上楼,你要是担心可以把门锁上。” 走至书房门口,手搭上门把手时,像忍无可忍似地转过头来说:“除了不是傻逼,我也不是色批。” 语气听着挺郑重的,还带着点被侮辱了的不满。 不过谁信啊,两个小时前还抱着她亲,口水都拉出丝了。 要不是突发状况,她已经在他身下喘息了,哪还会去放什么孔明灯。 门不轻不重地关上,客厅陷入安静。应倪看向茶几,一个纯黑色的马克杯搁在上面,腾着透明淡白的蒸汽。 丝丝缕缕,不过于浓厚,看着温度刚好。 迟疑片刻后,她端着回了房间- 杯中的液体是浅棕色的,上面浮着几丝白色沫子。应倪喜欢吃糖,但讨厌带药味的腻甜,莫名有种腥气。 内心斗争一番后,她捏起鼻子,一灌而下。 喝完药,赶紧撕开从茶几袋子里搜刮出的苹果味软糖嚼着,尔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气蒸得她脸绯红,出来时外面的烟花爆竹近乎平息。 应倪打了个哈欠,走到落地窗前拉遮光帘。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顶忽然腾起一束火花,她停下动作等待,然而火星子飞到一半就熄灭,同时发出一声短促沉闷的哑火音。 质量差到让她不禁想起拉屎小狗,唇角很快不受控地弯了下。 笑了。 又等了一会儿。 那处位置的烟花再也没有燃起,消逝于风中,像给盛大的喧嚣画上一个句号。 前半夜惊天动地泣鬼神,后半宿的夜空比任何时候都静。捞过手机一看,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应倪习惯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要吵到三点后才能睡着。但此刻拉着窗帘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夜空朦胧,仿佛被烟雾蒙上了一层薄纱。应倪站了会儿,或许外面过于无声,清晰听见楼下推开窗户合页转动的吱啦音。 楼上和楼下的格局一模一样,两间卧室只隔着一层地板。这才忽地恍然,原来是多了个人。 没了睡意,应倪将通风的小窗也关上,打算用笔记本看会综艺。转身坐到梳妆台前,看见摆在角落的合照时,被拉屎小狗逗出的开心慢慢淡了下去。 这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拍摄于她十五岁那年的除夕夜,一家三口专程飞去迪士尼跨年。 她站在巨大的城堡前,左肩倚着林蓉苑,右手搀着应军钰,头顶大片大片散开的烟花秀梦幻而浪漫。 一家三口和美团圆,其乐融融。 应倪取下合照,用指腹擦拭着相框上并不存在灰尘。 其实他们很少一起出游,应军钰一直都忙,林蓉苑怕他应酬喝醉没人照顾,出差全程陪同。 导致小时候他们生意刚起步,生活在大院时,她常常蹲在门口的楼梯上,手指缠着挂钥匙的绳子,一圈一圈转着消磨时间。 问起来,就说是钥匙掉了。 后来搬进别墅也一样,总爱在小花园里荡着秋千上望眼欲穿地等。再后来,换上了密码锁,不需要钥匙,就再也没有了不进屋的理由。 不过,应军钰和林蓉苑还是很爱她的。 很爱很爱。 几乎奉献了所有除工作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 每逢六一、生日、春节,应军钰雷打不动地回家,就连半夜的红眼航班,也要撑着坐回来。只为早起去菜市场买食材,做她最爱吃的炝锅鱼。 但也只能吃上一顿,尔后匆匆离开。 生意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导致有一段时间应倪特别叛逆,打架谈恋爱,林蓉苑没辙,一半时间留在了家里。 可应军钰还是常常不见踪影。 十五岁的春节,是应倪和别人打架大闹一场换来的。应军钰推掉一个很重要的生意赶回来,应倪躲在卧室里,以为就算不打她,总要劈头盖脸挨一场骂。 然而应军钰敲了敲门,温声道:“爸爸很抱歉,实在是太忙了,等再多赚两年钱就退休,天天在家陪着你和你妈,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应倪的房间很大,打通了另外一间客房屋做额外的衣帽间,满柜子的限量款包包珍珠项链名牌衣服,无一不是应军钰心力交瘁换来的。 她没有指责的理由,慢吞吞推开门点了点头,只是说:“我想我们一起出去玩。” 他们不仅去了迪士尼,还顺道在周边城市看海,逛古城,喝砂锅粥。 整整十天,是应倪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 …… 思绪逐渐收回,应倪抬起手腕,指腹贴在应军钰弯起的眉眼上。 隔着薄薄一层有些泛黄的塑胶,像能真实触碰到的那样。 很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翌日八点,陈桉被吴庆梅的电话吵醒。 事情因和陈桉三姨通电话告知结婚而引起,三姨觉得讨个儿媳连面都没见过简直荒谬绝伦,吴庆梅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了一个早上,决定让陈桉带应倪回家吃饭,或者初三一起下乡祭祖。 “京京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陈桉睡眼惺忪地道。 吴庆梅说:“那能一样?难道你抱着照片过?” 陈桉掀被子下床,心说他连照片都没得抱,简要解释几句,让吴庆梅耐心再等等后,便把电话挂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站了几秒确认没动静后才去浴室洗漱。镜子正对窗户,有些背光,陈桉将灯打开。 想到昨晚的人身攻击,陈桉左右偏头打量了会儿,初中开始就有人给他写情书,即使不帅,也不能说是丑吧。 昨晚洗过澡,头发睡乱了,看着有些潦草,他抬手拨了拨,没压下去,拎着浴巾又重新洗了一遍。 吹完头发,刮了胡茬,在衣柜里翻来找去,发现为了图方便,家居服都长一个样。 处理完工作后,时间指向十点半,陈桉泡了两杯热牛奶,蒸奶香馒头的同时又煎了两个鸡蛋。二十分钟前给应倪发的消息没回,他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等。 直到复热过一遍的牛奶馒头再次冷却,将近十二点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应倪还没醒,才在喊了两声名字依旧没反应后拿着钥匙上了楼。 意料之中,应倪生病了。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投不进来一丝光。一片昏暗中,她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眉头紧蹙,嘴唇泛紫,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脸颊。 像是知道有人进来,蠕了蠕唇瓣想说话,但又因为没力气,只喘出沉重的呼吸。 陈桉走近,用手背贴着额头测了□□温,没有特别烫,但是在发烧无疑。 “别管我,吃过药了。”应倪微抬抬了胳膊以表抗拒,嗓音沙哑得像风吹过的沙子,又带着浓厚鼻音,低低地从被子里闷出来。 陈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黄色纸袋,上面写着X团外送。几盒药片散落在一旁,是退热的乙酰氨基酚片以及止疼的布洛芬。 视线再往下走,地上还有个摔出电池的温度枪。 担忧的心渐渐放平,原来她会照顾自己。 可一下秒又倏地坠了下去。 她宁愿深夜叫外送,也不愿多走几步敲他的门。 卧室没有开窗,空气沉闷。陈桉从被子里拽出她手腕,将温度计塞进掌心,贴着五指用力,像是在帮她握紧,“温度枪不准,用水银的再测一下。” 应倪闭着眼喃,“烦不烦啊。” 烦不烦三个字是她的口头禅,陈桉早已免疫。 “你要是觉得烦,我帮你测。” 她穿着单薄睡衣,此刻热得踢了半边被子,衣摆宽松,是长袖的,要夹温度计的话,只能从衣摆下方伸手进去。 陈桉不知道她睡觉穿没穿内衣。 听到这话应倪半睁眼,确认陈桉没在开玩笑后,挣扎着坐起来抢走温度计,当着面从领口处塞进去。 三十八度一,低烧。 应倪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加之明明已经好声好气地说过没事,不耐烦地将温度计摔到被褥上,“现在可以滚了吧。” 说完翻身弓成虾米状,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坡。 让陈桉完全看不见她。 陈桉静站了会儿,将滚落在床边快要即将坠地的水银计捡起来,又将床头柜上掰药片撕下来的铝箔收拾干净。 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尾孤零零趴着个小羊玩偶。 很眼熟。 在出租房里见过,那天出门和周斯杨打了一架,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时,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因为抽走玩偶时,应倪忐忑不安的状态很异常。 小羊玩偶是阿贝贝。一个心理学术语,指对长久使用过的旧衣物,小毯子或者毛绒玩具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通俗来说,就是恋物情节。 一般出现在学龄前儿童的身上,常见的情形是捏被角含奶嘴,一旦离开便会难以入睡。而产生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或者长时间处于压力之下。 随着年龄增长,再严重的阿贝贝情节都会被逐渐淡忘,很少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然而应倪一直保留着小时候习惯,说明她频繁遭受挫折,内心极度焦虑不安。 当疲惫的灵魂无处安放,就需要一个阿贝贝作为能够喘息的地方。 室内静谧无声,被窝里的人拱来拱去,不知是难受还是不安。陈桉?*捡起玩偶,捻开被子,轻轻塞进她怀里。 很快,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陈桉放下心来,调了空调温度,坐了大概半小时确定她已经熟睡后起身掖被角。准备离开前,又伸手测了额头温度,比先前低了些。 彻底松口气。 陈桉收手,却在这时被应倪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说是抓,其实是搭在上面。 温温热热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 “刚才让我滚,现在又抓着不让走。”陈桉有点好笑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倪歪着脑袋,下巴窝进脖颈,左右轻晃。 似在恐惧挣扎着什么。 “是想留我还是不想留我?” “……” “想的话眨下睫毛。” “……” 应倪原本就在不停地颤睫毛,陈桉收到指令,缓缓地坐了下来。或许是感受到床榻下陷,应倪哼唧了好几声。 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陈桉微俯身。 靠得近了音量自然变大,应倪说的方言,调子有些扁平低沉,是偏南方地区的口音。但和普通话差不多,能听懂内容。 她在喊爸爸妈妈,很是焦虑不安,像是迫切想告诉他们什么。陈桉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周遭寂然无声,应倪的脸陷在黑暗里,睫毛随着呢喃在苍白的眼睑处拓出晃动的深色阴影。 “不要去公司……太黑了……“ “我怕……” 陈桉怔了一下,还是头一次从应倪口中听见我怕这样表达脆弱的字眼。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以示安慰。 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摆在正中央,像是专门拿出来怀念后忘了收回去。 原来是想他们了。 陈桉拨开遮挡住她眼眸的发丝,温声对她的恐慌做出回应:“我们不去公司。” 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像是得到了安慰剂,应倪渐渐平息下来,睫毛不再乱颤。 过了须臾,才又低喃:“我不要一个人。” 沾湿头发的原来不是汗水,是眼泪。 陈桉替她捋在耳后,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腹,也浸湿了他的心。 “不要一个人……”陈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怕吵醒她似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为什么说不用陪,要你管,烦不烦。” 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 像彻底陷入没有噩梦的睡意里。 陈桉拇指蹭了蹭她脸颊,发出一声询问的气音:“嗯?” 应倪一手抱着阿贝贝,另外一手逐渐滑落,像是很怕失去般,蜷着扣住他的两根手指。 睡着了居然更用力,陈桉不免轻笑了下:“还让我滚。” 视线随之落在她抓住自己不放的手上,喃喃道:“你这样我怎么滚?” 应倪依旧闭着眼,用沉默代替回应。温热的呼吸扑在掌根,温热且痒。 “幸好一直反着听你的话。”这话说完,盯着她一直看的陈桉忽地笑了:“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看着她因抓紧阿贝贝而变得安详的睡容,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胸口也开始微微发胀。 她很坚强,但也没那么坚强。 总爱昂首挺胸,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表明自己过得很好,其实心早已碎成了许多瓣。 只有烧糊涂睡着了,认错了人,痛到无法呼吸,才压抑着倾诉几声。 陈桉想。 或许从很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亲近到能敞开心扉的人。 他应该早点出现的,摒弃自以为是极度可笑别人能给她幸福的说辞。 他不会再放手了。 第46章 要你命 应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片段闪回,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走进一个逼仄狭长的通道,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然而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呼喊,自顾自地对着话,像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罩子,声音嗡嗡朦胧地传来: “孙总打电话来了,我得回公司一趟。” “这么着急?我跟你一起去。” “煤煤怎么办?” “有保姆看着,不会有事。” 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外面的人似在面面相觑斟酌什么。 应倪扣紧手掌心,焦急地等待着,像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就几秒的光景,声音再次响起。 “那走吧。” 那。 走。 吧。 三个字,像是给她判了刑。 脚步声渐小,很快消失在离她越来越远的地方,灯也在这时熄灭,视线所及完全陷入了黑暗。 不安和恐惧如潮水般瞬间涌来。 那种感觉。 就好像已经被世界丢弃,永永远远地困在一片黑暗里。 她低着头,站在原地盯着地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余光瞄见墙角趴着一只小羊公仔时,才停止颤抖,慢慢掀起眼皮。 应倪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捡起来。 通道没有变化,依旧黑得不见五指。 她却莫名不再害怕了,因为那是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小羊。 她知道成年人都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们不是故意丢下自己,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抱着头背靠墙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或许是怀中有了东西,不再空落落,困意逐渐袭来。 小羊的手贴着她手,明明小小的一只,却离奇地变得光滑温热,像能完包裹住她的大掌那样,带着不属于爸爸妈妈的类似于雨后树木散发的清香。 让她满足地感受到。 从走进这个密闭的通道起,从未有过的安心。 神经松懈,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梦也终于结束了- 应倪醒来的时候房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捞过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没电了。 靠近落地窗的木地板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不觉得冷。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遮光效果好。 外面天还是亮的。 应倪捂了把额头,烧彻底退了下去,就是鼻涕严重,嗓子也跟刀割似地疼。 喝完温水润了润后,她往楼下走去,打算弄点吃的。 其实楼上也有厨房,灶具齐全,和楼下的格局几乎无差,大概率是开发商统一精装的,陈桉买后没有重装。 不过没有冰箱和锅碗,只有矗立在中间岛台接直饮水。 很符合陈桉简约随便的生活作风。 拖着沉重的身躯疲疲拉拉走下楼。客厅无人,卧室门紧闭,书房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陈桉应该不在家,因为她从下楼梯开始咳嗽,如果在的话,早就出来发挥他的特长—— 献殷情了。 应倪在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找来找去,除了糖果就是膨化食品,她买的速冻水饺不见踪影。说起来,昨晚放茶几后就没管了,不知道是不是陈桉帮忙放进了冰箱。 思及此,她收回视线,往厨房走去。 速冻水饺果然在冰箱里,她拿出来又打开保鲜层,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连颗鸡蛋都看不见。只有一瓶开过封的咸菜遗弃在角落。 不过也正常,陈桉常年不在家,冰箱里有食物才显得奇怪。 好在调料齐全,她也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让身体摄入营养对抗病毒。 在柜子里找到一口小奶锅,点燃火,水很快咕噜咕噜烧开。水饺的工序失误,包装没有豁口,大概是生病没什么力气,应倪强撕了两下没撕动,咬也咬不开。 把放调料的架子和碗柜翻了个底朝天仍找不到剪刀。 这时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她怨气十足地上楼拿手机想问陈桉,结果插口松了没充上电,又更生气地将充电线一起拿下楼。 靠在灶台前,边充边摁开关键。 手机很快开机。 应倪打字过去:【你家剪刀在哪儿?】 对面没有回复,应倪搜刮了一遍置物架并绕着岛台转了一圈,连把水果刀都看不见。 Mm:? Mm:? Mm:? 连发三个问号,对面跟死了一样安静。按照陈桉的工作性质,手机一般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开声音的,不存在看不见的情况。 应倪蹙眉,厨房朝西面,和玄关隔着一堵半开的墙,余光恰好能瞄见深黑色门的一角。 忽然想到。 她明明锁了卧室门,陈桉早上是怎么进来的? 以及。 他让自己测体温,她叫嚣着让他滚出去的画面。 那会儿房间太暗,汗水蒸得视线朦胧,陈桉什么表情看不清,不过用脚趾想也知道,没人会不生气。 又倏地回忆起从前周斯杨被她惹毛了,愤怒地摔门而出,过了几分钟又回来站到她面前叹口气后说的话—— “也就只有我能忍你这个脾气。” 他说得没错。 除了应军钰和林蓉苑,找不出除他之外的第四人。 不过忍了一百次。 还是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陈桉不搭理她,也挺正常的。 应倪正这么想着,搁在大理石台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厨房没开灯,天色渐渐暗下来,骤然变明的光线晃得她眯了下眼。 嗯?居然回消息了。 LG:没有 应倪想象不出一个上下两楼近六百平的房子居然没有一把小剪刀,荒谬到越发觉得他是故意的。 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或许感受到她的不满,消息又跳了出来。 LG:你要剪刀做什么? 应倪开始发泄:杀了你 LG:? 没有剪刀就没什么好再聊的,应倪扔了手机,关了火,不打算吃了。但消息跟戳了个洞的厨用收纳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豆。 LG:做什么?需要的话我下去买 LG:嗯? LG:说话 应倪瞄到下去两个字眼时,有点说不出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密码锁按动的机械音。 门开了,她扒着厨房的玻璃门边探着脑袋看去。 陈桉在低头换鞋,提回来的塑料袋放在入户柜上,一小捆绿色葱从口袋耳朵伸出来,和黄橙橙的玉米打挤。 还有几样菜也是她爱吃的。 再上下打量,没有穿西装打领带,而是大衣配西裤,工作之余的休闲穿着。 难道不是生气去公司,是专门出去买菜给她做饭的? 应倪被这个想法给弄得怔了一怔。 陈桉见她手里拎着袋水饺,走过来说:“稀饭在电饭煲里温着的,没看见吗。” 东门外有个生鲜超市,也就下楼不到二十分钟,因而没发消息提醒。 应倪撇撇嘴没搭话,兜头往里走,陈桉紧随其后,没着急把菜放到岛台上后,而是一手提着揭开电饭煲的盖子。 没有加任何配菜调料,熬煮得浓稠,又泡了一会儿,米香四溢。 应倪吸了吸鼻子,比起白菜猪肉馅水饺,当然更想吃一点味都没有的热白粥。 饭桌对坐,和昨晚吃汤圆的气氛一样,只有吞咽食物的声音。 陈桉拿了颗刚买的咸鸭蛋,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慢慢地剥,剥完用筷子夹碎放在小碗里,推到她跟前。 看着她小口小口嘬白瓷勺的动作问: “明天回老家你去吗?” 应倪摇头。 又不是她老家。 客厅只开了饭桌上空的吊灯,乳白色的光投下来,在一片昏暗里只点亮这一团,有些像舞台的聚光灯。 她低着头,随便抓在后脑的丸子头松松垮垮,发丝掉了几缕弯曲在鬓前。 加上穿着卡其色睡衣,有几分居家的慵懒。 像是溺在幻境里不愿出来。 陈桉看了半晌后,才又开口: “那罗瓒婚礼呢?” 应倪一顿,终于施舍般地掀起眼皮看他,嗓子再疼,也要出声鄙夷:“他还能讨到老婆?” 陈桉“嗯”一声,起身离开饭桌:“理发店的员工,经常给他洗头,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感情,谈了有两年多,年前见了双方父母,日子定在元宵节。” 洗头还能洗出感情? 应倪有点想笑,但好像又不太能笑得出来。 按照她对罗瓒的了解,对于自己出身这么在意怎么可能和一个洗头妹结婚,迎娶白富美才能给他身上塑金。 不过就他那一脑袋的皮癣,能和他天天睡一个枕头也是不容易,真爱了。 她和罗瓒水火不容,甩甩脑袋。 碗里的粥吃了三分之一,又陷入了安静。应倪以为陈桉是回书房了,结果传来窸窣翻抽屉的声音,侧脸看去,陈桉刚好走到她身旁,手里多了盒西瓜霜含片。 “罗瓒发了请帖,还专门打电话来让我带上你。“他问:“真不去?” 应倪接过含片放在一旁,想到罗瓒就讨厌:“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要去你自己去。” 陈桉没再说什么,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肩背往后一靠,看着有些懒洋洋。 其实罗瓒的原话是让他带来感受一下气氛,看见新娘子很漂亮说不定就想办婚礼了。 陈桉不是一个在意外在仪式感的人,可居然被说动了心。 毕竟他们一张彼此靠近的合照都没有。 甚至连结婚证的照片也是p图凑的。 应倪无动于衷,思绪收回,陈桉在这时想起件事,“你要剪刀做什么?” 这会儿才想起问,会不会太晚了些,应倪放下勺子,懒懒地嘶哑着嗓子:“说了,要你命。” 陈桉沉默一瞬,顺着她的话开玩笑:“你想守寡?” “不能说想吧。”应倪吃着他剥的咸鸭蛋,眼皮半耷卡,没心没肺地道:“是很想,非常想,宇宙无敌想。” 尔后抬眼看去,轻啧了一声:“早死早超生。” 这话之后,本就安静的客厅更加无声了,应倪兀自喝着粥,咸香的鸭蛋打开了胃口,粥很快再底,她想说再来一碗,却在抬头看见低垂着眼皮抱臂发呆的陈桉时噤了声。 应倪从前说话就不动听,常常被七大姑八大姨揪在跟前,惋惜又痛恨地训斥: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长了这么一张不会说话的嘴,没吃过糖似的,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谁都讨厌你! 应倪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不过那时只是不会提供情绪价值。 后来亲戚破口大骂围着要钱,昔日同学落井下时讥讽,被同事指着鼻子打骂贱人,被色眯眯的男人用语言猥琐…… 说话就更难听了。 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一张口,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 她一点也不在乎,甚至因为打击到别人而感到高兴。 因为都是些不重要的人,无所谓伤了谁的心。 可这一瞬间,不知道是看在粥的份上还是别的原因。 应倪头一次觉得自己过分了。 第47章 方便 画面像按下了定格键,也似被巨石重压,气氛变得沉闷凝滞。 两人在各自的频道沉默着,过了片刻,应倪缓缓放下勺子,发出的与碗沿碰撞的轻响才让空气稍微流动起来。 但陈桉依然垂着眸。 艺术吊灯并没有悬吊在饭桌正中央,长短不一的灯光在实木桌面上投下浅浅的影子,末端从搭在桌面的手臂往上延伸,越来越淡地笼罩在陈桉脸颊。 衬得长睫投下的阴影很深,也流淌出几分落寞来。 应倪承认自己有点过分,但也不否认他很小气。 “杀了你”“要你命”“去死吧”不就是口头玩笑么,而且也是顺着他的守寡话题顺势脱口的罢了。 难道她还能摇头说不想你守寡之类的像是表明她离不开他的回答吗? 缄默须臾,抿唇扯了下嘴角。 “不吃了。”她将碗从跟前推开,瓷碗底端在实木桌面划出一道不算短的划拉音。 其实她没必要做这个动作,直接起身离开就行。 引起注意的心思有些欲盖弥彰。 陈桉终于有了反应,微曲的指节在桌面轻轻地点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仍然垂着头。 像是陷入阴影里很难挣脱,过了一会儿,才微张唇“嗯”了声。 声音很淡很低,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过一样,多说一个字就疼。 见他这反应,应倪不自在地咬住下唇缓慢轧过。 想想原因,大概是新婚第一月,同居第一天,就发现新婚妻子恨不得自己赶紧死的透骨酸心吧。 醇净的白粥香早已消失殆尽,连同咸鸭蛋的熟成味道。回忆起来,都有点味同爵蜡。 应倪浑身上下像感冒又卷土重来般不得劲儿,但她清楚,自己的烧在陈桉回来前就退了。 “还有鸭蛋吗?”她想了很久才憋出一个听上去比较自然的问句。 陈桉摇头 简单的动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本来平时不说话时面相就有点冷凶,这会儿看着就愈发冰冷了。 “……” 应倪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等了几秒也不见对面开腔,于是站了起来。 不过将椅子往拉开时又顿了一下。 像事先没这个打算此刻才闪过念头般的,很突兀地俯身将装咸鸭蛋的碗叠在粥碗里,两手捧着端起来。 陈桉果然跟着站了起来。 “放着吧。”他伸手过来欲抽走碗,“我来。” 应倪心里那股不自在劲儿消减了几分,使坏地十根手指头用力攥碗,被陈桉使劲儿扯了几下后才堪堪松手。 陈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往厨房走去。应倪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犹豫什么,直到厨房水龙头打开,水流声哗啦啦响起,才迈脚跟过去。 “你要洗碗吗?”她站在门口,半边身体隐在玻璃门的门框,模样莫名看着有点探头探脑。 陈桉明显不太想搭理她,只用眼尾那点余光飘过来。 那眼神像是在说——他都已经洗完一个勺子了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应倪将玻璃门完全推开,走到他身后两步之遥的距离停下。 有点讨好地道:“不是有洗碗机吗,为什么不用它洗?” 陈桉将洗过一遍的碗放进隔壁槽子里过清水,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无情。 应倪又走近一步,盯着他的胳膊肘说:“我看你买了许多菜的,是晚上吃吗?还有玉米对吧,糯玉米还水果玉米啊,我只吃——” 说到这儿,陈桉的身体侧向了另外一个水槽,连侧脸都看不见了,只留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对她。 “……”应倪停了下来,觉得自己没话找话的行为有些可笑。 嘴角向下耷拉,站成了座雕塑。 这时,陈桉轻飘飘投来一眼。 像接收到指令一样,应倪立马从他身后绕到另一边。 嗓子因为说太多话干得疼,她也不喜欢扭扭捏捏。 开门见山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桉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不咸不淡:“听不懂。” 应倪:“……” 因为离得很近,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她进一步解释:“你死了对我又没好处。” 陈桉抽出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哦。” 应倪呆若木鸡。就哦?她明明表达得很直白了,不发表点其他意见吗,比如我知道我明白我没生气之类的。 不过人生起气来智商确实会下降。 应倪安慰完自己,转了半个圈,后腰靠着灶台边缘,目光落在反光如镜的岛台表面。 “剪刀是拿来开水饺的,半天找不到,给你发消息又不立马回。”应倪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陷入了缄默,视线涣散开,像找不到落点那样飘荡流离。 过了很久,才又重新开口。 “其实早死早超生这句话在我这儿不是什么诅咒。” 陈桉滞了一滞,停下扔纸团的动作,捏在手里,半转身对她:“那是什么?” 应倪半垂眸,极其迟缓地眨了下睫毛。 是什么呢? 是摆脱痛苦和不幸的愿望。 是无数次想逃离世界的瞬间。 如果真有轮回,她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应倪了。 当一个普普通通、家人健在的小女孩,或者小猫小狗也行,饿了就吃,吃了就睡,懒懒地趴在阳台上晒太阳。 但她不想对着任何人说这些,无异于将胸口剖开给人看。没了阻挡,一清二楚,同时也要承担因不设防再次被伤害的风险。 想到这儿,应倪站起身体,瞥着陈桉,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温柔:“听不懂就算了。” “你什么也没说我怎么能懂。”陈桉说。 应倪沉眉:“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我们一个老师,你能不清楚我语文谁教的。”陈桉乜她一眼。 应倪震惊。 陈桉居然乜她? 先前的话算是解释了,也带着点哄的意思,他不领情,她能有什么办法。应倪打算走了,并决定最近几天都不要下楼。 然而迈出去的脚还未落地,手臂就被人抓住,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托着腰抱坐在岛台上了。 “还记得我们的婚前约定吗?” 陈桉站在她跟前,可能是个子高离得近的缘故,投下来的阴影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应倪下意识后仰,本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这个动作膝盖贴上了他的大腿,态度比较端正地回答他问题:“哪一条。” “家暴。”陈桉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臀两侧,这样的姿势从后面看去,像是把她完全圈在了身下。 他一本正经地控诉:“你家暴我。” “……”应倪反驳:“我又没打你。” 陈桉:“语言攻击也是家暴的一种。” 应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巨大的帽子。 “哦。”她昂着脖颈,不甘示弱,“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陈桉问。 应倪啊一声,觉得大不了骂回来,反正无所谓,她早就在他们第一吃饭,陈桉问她会不会爽约时,咒过自己出车祸了。 “确定?”他又问了一遍,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行为她承受不了,要得到肯定回答才行。 话都摞下了,应倪大方点头。 陈桉倒是没着急骂她,就盯着她看,视线清清淡淡的,但又带着点莫名的说不出的意味。很难形容,不过应倪清楚件事,那就是贴着他的小腿越来越烫了,周围的空气也逐渐变得粘稠。 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也果真应验。 陈桉亲了上来。 和上次一样,先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嘬,脸颊、鼻尖,跟雨露均沾似地都不放过,等到应倪呼吸不畅,才撬开牙关正式掠夺。 不过也有很大的差别,陈桉没有过于眷恋她的唇瓣,含了会儿后就慢慢转移阵地,沿着耳垂不疾不徐往下,脖颈线像滴了熔岩般一路滚烫。 应倪开始还能忍受,直到扑来的呼吸钻进衣领口时,四肢百骸为之一颤。 陈桉同样感受到了她被刺激到的神经,笑起来的喉结微微震动起周围的空气,语调有点懒懒带着哑,和平日的正经大相径庭。 “你的法式热吻没学到这儿吧。”他问。 他说话时唇瓣轻轻擦过锁骨窝下沿的地方,酥麻感直击头皮,应倪肩头狠狠颤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咬住这个词汇不放,斤斤计较,绷紧神经梗着脖子:“法式热吻是这里吗?!” 陈桉淡哦一声,一副毫不在意,他想怎么亲就怎么亲的专制态度。 然后重咬一口。 痞坏的样子,像是露出了人前看不见的另外一面。 应倪忽然觉得她错了,不是没那么熟悉陈桉,而是根本不了解。就如同他坐在车里,她站在街边,隔着遥遥夜色,他对她说的那句—— “应倪,你对我一无所知。” 就好像被他徐徐善诱,走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遇到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朵花、每一条河流都截然不同。 但它们都归属于其中,是森林的有机组成。 静谧而安详,富饶又神秘。 飘在空中的思绪被卷起衣摆瞬间扯回,陈桉膝盖抵着她大腿半抱,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裸露在外的腰侧,问她可以吗。 应倪说不可以,陈桉淡嗯了声,行动和回答南辕北辙。将她的衣摆一气呵成卷至尽头不够,还霸道地让她叼着。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炽灯亮得晃眼。 棉质布料堆叠在脖颈,应倪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看地一清二楚,羞愤地去抓扯他头发,却被他单手攥住两只手腕扣在腰后。 “好喜欢你穿睡衣。”他抽空抬头。 应倪神志不清地:嗯? 陈桉愉悦地道:“方便。” 应倪:“……” 第48章 不喜欢你叫什么 方便? 应倪恼怒地想,她再也不会在家里穿睡衣,就算穿也要把内衣穿上,再将衣摆扎进裤子里。 “你那天是不是看见了?”应倪忽然想起件事。 介于现下的情况,陈桉知道她在问什么。 从京京口中得知她和陌生男人见面,赶去病房空无一人,害怕她和别人走了,恐慌到横冲直撞储物间。 压根没想过她在里面换衣服。 “看什么?”陈桉故意反问。 应倪沉默了一瞬,看向他亲的地方:“你说呢。” 语气不善,陈桉也不装傻逗她了:“没现在看得清。” 应倪:“……” 她能不知道吗?衣襟都散开了,从肩头滑落挂在肘弯上,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气中。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没看见。”应倪抓住不放。 陈桉不回答。 应倪拍了他下脑袋,像审讯罪犯:“说!为什么?” 陈桉动作一顿,稍微站直了点,语气无辜:“我说了吗?” “……”应倪一字一顿帮他回忆:“你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 划重点。 “什么!” “哦。”陈桉低头继续,“那就是说了吧。” 应倪:“……” 她越想越气,揪了把扎得她肌肤发麻又黑又硬的头发,“骗我?” 陈桉吃痛嘶了声,抓住她手反剪在臀后,对上她亮晶晶溢了点水光的瞳仁。 “那我能说什么?说看见了?左边和右边一个不漏,看得一清二楚,还有颗痣?” 说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颗痣的位置长得特别凑巧,不偏不倚缀在山峰最高处晕染一圈和白皙肌肤的交界处,小小的一点,像落在山顶的星星。 黑得深邃,妖娆性感。 被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结合之前他的鬼话,应倪越想越气,挣扎着夹紧胳膊肘不给他吃。 “不要脸!” 毫无征兆地,他抬手刮了一下。 比起之前像被温热果冻一样包裹的舌忝舌氏口允吸,神经末梢传来的感受。 就好像,被猫长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一下手指尖。 应倪不受控地闷哼了声。 像是被她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刺激到,陈桉越发过分起来,指甲盖和指腹换着来,还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 “不喜欢。”应倪哼哼唧唧。 陈桉速度加快了些:“不喜欢你叫什么?” 应倪闪电捂嘴。 …… 从岛台上下来,已经快晚上八点。 应倪脸颊绯红,陈桉若无其事,看了眼腕表问:“今晚只能随便吃点了,稀饭还有剩下的,炒个时蔬,蒸条鱼怎么样?” 应倪懒得理他,默不作声地上了楼。反手锁上门后,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 花洒打开,雾气氤氲。她站在镜子前,看着布满淡红色吻痕的锁骨胸口,不自觉皱起眉头。 陈桉是属狗的吗?舔舔就算了,还喜欢咬她。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存在,明明两人隔着旋转楼梯和一道厚实的门,完全处于两个空间。 鼻子不通的她居然还是闻到了属于陈桉的气息。 于是抹了两遍沐浴露,又冲洗了三遍,擦干净身体像狗一样去嗅。 气味是淡了些。 但经久不散。 “……” 清淡的木香并不难闻,甚至让人感到清爽。 可应倪觉得自己被他强势标记了似的。 非、常、不高兴。 直接导致陈桉在楼下喊吃饭,她装作没听见。陈桉上楼敲门,她装睡觉。直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陈桉说:“再不吭声我就破门而入了。” 应倪才腾得坐起。 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可能是怕他又进来,把她抱到梳妆台或者飘窗上,像在厨房一样“玩弄”吧。 冷着声音说:“我心情不好。” 他们的婚前约定,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一个人待着,她说不能进就不能进。 外面安静了片刻,声音才响起。 “下楼吃饭,我待在书房不出来,等你吃完给我发个消息,我再出来洗碗。” 应倪躺下去,被子拉至头顶,闷闷地道: “不要。” …… 翌日上午,难得的大晴天。 由于没有吃晚饭,加之姨妈耗气血,应倪早早在饥饿中醒来。换了睡衣下楼,保洁正在拆卸沙发外套,再往厨房看去,陈桉卷着袖子,在里面忙忙碌碌。 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得一切都很柔和。 直到视线落在岛台时,美好的氛围瞬间破碎。 应倪不愿再回顾,扯扯嘴角,走到饭桌前坐下。 “喝牛奶还是粥?”陈桉看过来。 应倪双手搭在桌面,像等待厨子上菜的客人一样,“牛奶。” “喉咙还痛吗?”陈桉将牛奶和黄油剪过的面包放在她跟前。 应倪摇头。 “鼻涕呢?” 继续摇头。 “下午有什么安排?” 还是摇头。 陈桉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坐下,“烦我?” 应倪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一听就想起昨天他趴在自己身上的喘气声。 反正说什么都摇头。 摇完头,陈桉却笑了,喉结在余光里微微滚动着,反应过来的应倪乜他一眼。 “我要去趟公司,中午饭有阿姨来给你做。”陈桉说起正事。 “不用。”应倪说:“我自己会做。” 陈桉问:“做什么?番茄炒蛋?” “……” 应倪想起京京夸他哥的话。陈桉有三绝,一是有钱,二是人好,三是绝中绝,厨艺精。 夹着嗓子摇头晃脑:“你会做饭你了不起。” “不是嘲笑你。”陈桉说:“上次我看你家冰箱里就只有面条、番茄和鸡蛋。” 应倪嗯一声,“怎么了吗,我喜欢吃番茄鸡蛋不行。” 又不代表她只会做番茄炒鸡蛋,图方便罢了。 加了班就在楼下买炒饭,不加班回到家只想躺着,几乎都凑合着吃。应倪回国前其实体重快三位数了,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前凸后翘。 这几年,体重逐渐减轻,越来越瘦。 陈桉看她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除了番茄鸡蛋你还会做什么?” “鱼,炝锅鱼。”应倪说?*:“你肯定不会。” “你教我不就会了。”陈桉说。 应倪:“才不教你。” 陈桉啧一声:“怕我做的比你好吃?” “……” 一大早真不想和他呛,应倪解释道:“我做的一般,比不上我爸。” “没传承到你爸的手艺?”陈桉问。 应倪默了一瞬,点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学过。 以前爸爸知道她爱吃,三番五次要教她,说以后不在他们身边,想吃也能自己做。 应倪嫌麻烦,总是推脱。 觉得爸爸会给她做一辈子,就算出了国,爸爸也会做好抽真空冷链邮递。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学。 后来想吃。 就再也吃不到了。 这些年,她按照网上的教程做了很多次,好吃是好吃,但都不是那个味,硬着头皮也吃不下去,只有扔掉。 陈桉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看了表时间不早了,用力揉了最后一下她脑袋,起身道:“我走了。” 应倪嗯一声,抿着牛奶。 决定过段时间回趟老家,看看爸爸- 陈家原定回乡的日子由初三改成了初四,陈桉走后,应倪一个人在家待着。 听他说,他们的老家在吉安,一个应倪从未听过的穷角旮旯,车程将近八个小时,要一直开进大山深处。 他走的那天,应倪睡了很久,等醒来下楼,钟点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 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均衡。 应倪其实很不适应。 她习惯了周末醒来,抓着头发在出租房里的冰箱到处翻找,最后饿得头晕反胃酸等外卖来的日常。 往餐桌前一坐,闻着饭香。 仿佛回到了从前,被所有人围着关爱照顾的日子。 阿姨的手艺不错,应倪胃口大开,吃得七七八八。 吃完饭,她照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像陈桉没回来时那样,霸占整个一楼。 因为感冒还没好透彻的缘故,应倪不敢去医院探望林蓉苑,拜托护士打视频和她说话。 通完视频,应倪像条刚搁浅的鱼似的翻来挑去,觉得闷得慌,但不知道去哪里。 这时余皎皎发来消息。 【晚上有空吗?出来吃饭?】 应倪一想到余皎皎瞪大眼睛八卦试探的样子就头疼。 于是回复:不 空字还没来得及打,聊天框弹个不停。 余皎皎:我妈说她今天回国,结果又不回了 余皎皎:她儿子生病了,要照顾他 余皎皎:肠胃炎而已,谁照顾不是照顾,怎么不见我生病的时候回来照顾我? 余皎皎:冒火.jpg冒火.jpg 应倪抱膝靠在沙发上的,看到余皎皎的消息,停止打字,腿慢慢滑了下去。 余皎皎的妈妈离婚后嫁给了一个加拿大华裔,很快生了个儿子,一心一意地在那边当全职妈妈。钱倒是给得很大方,但几乎从不回国。 为数不多听余皎皎提起的几次,都被放了鸽子。 余皎皎:饭店早就预定好了,又不能取消 余皎皎:你陪我吃好不好?泪眼汪汪.jpg 应倪思忖了一会儿,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便让她发时间和地址过来。 …… 朔风飘雪,天寒地冻。 正月初一一过,纷纷回老家走亲戚,人流如织的街道恢复往日的平静。 去商场挑了新年礼物,应倪晚了十来分钟到达亚格朵酒店。星级饭店不一定好吃,但绝对符合余皎皎的奢侈作风。 也不知道买的礼物能不能弥补她的伤心,应倪想着安慰的说辞,被侍应生引至走道最里面的包厢。 然而当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一片脑袋时,应倪想把手上的东西扔给狗。 对此,余皎皎求生欲极强地解释:“我太难过了,想多点朋友陪陪我。” 环顾一周,确实都是和余皎皎走得比较近的老同学,宋敏、罗瓒、陆盛之……全来了,也几乎都和应倪不对付。 其实来之前就该想到余皎皎的消息是群发。 毕竟她喜欢呼朋唤友,享受人拥人捧的热闹氛围,尤其在伤心的时候。 应倪无语,但也没多震惊。 也不知道为何,她最近的心态特别平和,像是被谁传染了似的。 不仅没有臭脸,还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因为毫无征兆地领证官宣,以及没有婚礼酒席,大家特别热拢,话题怎么都绕不开她,各种明里暗里的试探,试图知道实情。 直到有人忽然提起定居在国外的六班班花,才换了话题。 “她也结婚了,老公是个飞行员。” 对坐的纪律委员星星眼:“飞行员啊——好帅!” 应倪没什么感觉。 只记得高中有一段时间看言情小说,飞行员男主风靡过一阵,连着看七八本,民航飞行员只有一个,其他不是开战斗机,就是开轰炸机,或者别的听上去就很牛逼的军种。 总之非常腻味。 系列看完后,从此再没碰过军旅题材。 “不过家境一般,农村出生。”女人又说。 隔壁坐男桌的罗瓒听到这几个字,像被针给扎了似的,瞬间条件反射。 隔空哼一声:“往前推个几十年,谁不是农村出生!” 陆盛之惯性圆场,猛拍一下大腿,吸引全场注意力:“当年招飞我也去了的,就是太难,没选上。” 有人打趣道:“没选上是国家的福气。” 陆盛之不干了,“怎么说话的呢,陈总还不是没选上。” 说完马上看向应倪,“你老公。” 埋头干饭的应倪“啊”了一声。 “没听他讲过想当飞行员啊。”罗瓒奇怪,他压根不知道这事,陈桉从进校起的目标不一直都是开公司赚大钱吗。 怎么会突然换了方向? 看不惯罗瓒的女生轻呵一声,“看来关系也没好到事事都让你知道。” 接下来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有人添火烧柴,有人在中斡旋。 应倪兀自吃着饭,觉得这样的聚会真没意思,无论下次余皎皎再怎么卖惨,都不会再来。 不过。 陈桉居然参加过空军选拔?想象了下他穿军装佩戴头盔开飞机的样子,不得不说,比起西装打领带,劲劲儿的军装更适合他。 应倪没有军装情节,画面闪过,插曲就此作罢。 饭后散场。 宋敏过来问:“陈桉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应倪讨厌宋敏,看在她虽然是为了落井下石,但的确邀请过自己去她家公司上班的份上。简要回复:“他有事。” “什么事啊,余皎皎说你们不办婚礼,趁过年有空出去蜜月啊。”宋敏追着她问。 应倪不回答。 宋敏看似为她鸣不平,嗓门却扯得老尖锐:“才结婚几天就丢下你一个人,怪不得你连戒指都不愿意戴,赶紧打包送去男德班!” 大家视线纷纷投过来,应倪的手上干干净净,身上穿戴的也不是名牌。 按照陈桉的身价来说不应该,于是脸上全露出一副果然婚姻不幸的神情。 宋敏继续在耳边叨叨叨。 应倪受不了,冷飕飕道:“这么关心要不我让位,你去当他老婆?” 宋敏脸唰一下就红了- 应倪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从闹市区驶出后,红绿灯远近交叠,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却愈发稀少。 城里的年味似乎停在了这一刻,只剩下迎风飘扬的灯笼,等待来年。 应倪趴在窗边,呆望街景。 路灯接连掠过,光影流淌在脸上。 其实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好奇也是理所当然。 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给宋敏难堪,让余皎皎尴尬,但像她们那样的人,似乎不说一句重话,就绝不会收口。 很多人都是这样,又比如何若宜,你好声好气地告诉她不要当女儿,不要当姐姐,先做自己。 她总觉得你在和她开玩笑。 直到你戳着她心脏问她“想当姐?你听过我叫你姐吗?” 难过透顶了,才会真的作罢。 …… 车很快到达雅顿庄园,进门刚好九点。 应倪走前没有关灯,客厅十分亮堂,白墙反光,显得空间比实际还要宽敞。莫名在玄关停留了一会儿,才上楼去。 突然安静下来,也不用在意陈桉的一举一动。 她大胆地穿着睡衣,敞开卧室的门趴在床上打消消乐。打会儿没劲儿,又拎着小羊玩偶下楼趴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看剧,翻来覆去老半天,莫名觉得依然无聊。 觉得可能是今天出门穿少了,被风吹得有点头晕。毕竟从年前开始,感冒时好时坏,防不胜防。 她趿着拖鞋,懒懒地走到岛台泡感冒灵预防,找不到杯子下意识转头想叫陈桉时,忽地愣住了。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落地窗像一块黑布,静谧无光。隔着玻璃门望向客厅,一切都变得空落落。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起身去沙发上捞起手机,而后又慢腾腾地回到厨房。 聊天界面停在上午七点二十八分,陈桉在她仍在睡时发来的—— 【我回吉安了,过几天回来。】 他好像很爱报备行程,总是地点加时间。 应倪发了会儿呆,点开聊天框,蹲下来慢悠悠敲字。 Mm:我的杯子你放哪儿了? 等了半分钟对面没回,应倪有点着急,也有点生气,蹙着眉继续敲。 Mm:晚上参加同学聚会了,因为你宋敏 字打到这儿,蓦地停了下来。 宋敏的阴阳怪气纯粹是高中时太过讨厌自己,怪罪于他显得毫无道理。 于是删除重发。但又找不到说的,只好问:过几天是几天? 发送过去,应倪站了起来,视线随之投向外面。 楼上楼下只有一道旋转梯连接着。 共处的几天,她很少下楼,陈桉也从不上楼,空间大到听不见各自的响动。但这会儿走了才发现,两个人和一个人,还是不太一样。 很难相信,陈桉才离开不到一天,她就开始不适应了。 第49章 想 吉安是县城下面最偏远也是最小一个镇,从城里的高速下来,国道要走近二十公里。 进山的路虽被陈桉出资扩修过,但过年回乡的车辆一多,加上拐弯会车艰难,等到达位于山坳里的老家,天空已经暗成了一片灰蓝色。 房子是陈桉外公外婆留下来的,九十年代建的土砖房,回来前,专门拜托三姨从街上下来收拾屋子。 因而一进门,看着还算干净。 来不及休息,大家各司其职,陈京京上楼铺床,吴庆梅去隔壁邻居家买土鸡,陈桉则生火烧水,洗橱柜刷碗。 早在几年前,陈京京就提议把房子翻修。把墙粉了,铺上地板,再把燃气灶,空调、热水器什么的都安上,不然每次回来都累得够呛。 吴庆梅死活不愿意,说那样就不像老家了,过年回来,除了祭祖烧纸,就是想吃顶锅饭,柴火烧的鸡鸭。 陈京京和吴庆梅还因此绊了几句嘴,最后陈桉在中间调停。 房子里面丁点儿没动,只在旁边新建了个卫生间,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土灶仍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陈桉找到去年买的柴扔进去,又弄了点干松针生火,吹火的竹筒少说也有十来年了,用着却还是那么顺手。 “哥你那间屋子有条死了的蛇,你等会儿把它弄出去啊。”陈京京下来说。 陈桉吹着火,头也不抬:“你怎么不弄?” “我怕嘛。”京京说。 陈桉把竹筒扔一旁:“怕?是谁薅了条蛇装瓶子里抱在怀里说要当它妈妈?” 陈京京:“……”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从出生开始就在田坎山坡打滚疯玩,不仅不怕,还能徒手抓蜘蛛呢。 不过话说回来,人的确是适应环境的生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一旦入了奢,就很难回到简。 就比如她现在回来,会嫌弃床不够软,害怕蚊虫蛇蚁,烦躁没有中央空调起夜冷……罄竹难书,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显得不讨喜,很累赘。 燃烧的玉米芯子发出砰的一声炸响,晃动的火星子拉回了京京的思绪。 视线重新落回到哥哥身上,从头扫到脚。 外套在踏进门槛时就脱掉了,换上了塑胶筒靴,系上不知道哪儿来的胸口标有“XX牌鸡精”的白色围裙,袖子撸到最高处,拿着水瓢走来走去的样子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那个朴实坚毅,稳重可靠的陈桉。 所以。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的。 “哥,别动。”陈京京忽然喊。 陈桉回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拍个照发给应倪看。”陈京京举起手机,笑得怪里怪气:“她肯定没见过你这样。” 陈桉立马黑了脸,作势要去抢手机,两个人在堂屋里绕来绕去。吴庆梅一进门就见到这副景象,拎着只用尿素袋捆的鸡也跟着笑:“多大人了还闹,快过来把鸡杀了,我去借点干草,京京帮着哥哥拔毛。” 陈京京耸肩膀嫌恶地嗯一声,“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但还是帮忙拎了热水,而后站在一旁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陈桉站在屋檐下,单手抓住鸡头,另外一只手将鸡脖子上的毛扯干净,一刀下去,陈京京跟着抖动的鸡呲牙咧嘴。 小时候她的反应可没这么激烈。 由于很少吃肉,过年杀鸡杀鸭是最高兴的时刻。 蹲守在旁边,一想到那个味道,口水就忍不住从屋檐留到坝子里去了。 祈祷着,快快杀好,快快煮熟,好进她的肚子。 然而现在看着死后还要遭受火烤的鸡,忍不住感叹:“真可怜。” “可怜你等会别吃。”陈桉说。 陈京京吐舌头:“略略略。” 陈桉笑而不语,享受难得的放松时间。 陈京京看了半晌后突然扬了扬手机:“我已经发给嫂子了。” 陈桉蓦地掀眼皮,“撤回。” 陈京京站起来,嬉皮笑脸:“撤不了,时间已经过啦。” 陈桉撒了手,一字一顿:“陈京京,欠打是吧?” 吴庆梅在屋内吼:“鸡!鸡!掉水沟里去了!” “……” 晚风吹过,大山起伏的轮廓与天际相接,半弯清月高挂,繁星点点。 嬉闹声由近及远散开,荡漾在山林之间。 经久不散。 一 与此同时的禾泽。 雅顿庄园一共有三栋平层,位置交错,视野不一。陈桉买的这套最为开阔,客厅正对湖面,站在落地窗前往下俯瞰。 清风拂过,波光闪烁,宛若繁星坠入其中。 美好的夜景并未让应倪痴迷,看了会儿便重新回到厨房,将喝完冲剂的杯子洗净,又不嫌麻烦地用厨房纸巾擦干。 忙碌的过程中,偶尔瞄一眼放在岛台上的手机。 一片漆黑。 没有动静。 杯子放回原处后,应倪无所事事地围着岛台巡逻了一圈,最后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看,里面很多种水果,她挑挑拣拣选了个最费时间的石榴,拿了个大碗一粒一粒地剥出来。 剥到一半,她余光瞄着手机想。 不会是把消息提醒关了吧。 不然怎么现在都还没个音信?主要是这几天但凡她发个什么,陈桉都是秒回,即使当即没看见,回复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这么想着,应倪很自然地捞过手机,打开聊天框一看依旧停留在那条【过几天是几天】。 思索着可能是堵车,还没到家,于是继续靠在岛台上剥石榴。 起初应倪并未在意自己的举动,直到在十分钟内第三次捞起手机,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很是异常。 “……” 非静止画面两秒。 然后开始想。 大概是主动发消息对面不回,让她感到被无视后产生的不服气吧。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和余皎皎差不多,喜欢众星捧月,站在光环下,最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投过来。 万物起源,宇宙中心。 只是风沙吹过后,惊羡的眼神变成了可怜可悲,她难以接受,才狼狈地躲到被光照不到的暗面。 企图让谁都看不见她。 所以等待回消息的举动,说明不了什么。 应倪撇了撇唇角,左滑删除对话框,退出微信,端着碗上楼。然而刚踏进卧室,手机笃地在兜里震了一下。 应倪没理,开笔电选电影。很快,又笃了一下,震得腰间的皮肤微微发麻,让人忍不住拿出来。 陈京京:【照片照片】 陈京京:【视频.mp4】 第一张是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把铁钳,正在往灶孔里添柴。嵌在灰扑扑墙壁里的碗柜看不出漆的颜色,头顶的老式灯泡缠满了蜘蛛网,昏暗老旧到像是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 谁啊? 应倪莫名其妙,紧接着点开了第二张。 引入眼帘的一瞬,她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陈桉,那张脸倒是硬挺的没有变化,但奶奶辈带的围裙哪儿来的?脚上的鞋子又是什么鬼?也太土气了吧! 来回放大缩小观摩,笑够了,顺势点开视频。 应倪几乎是皱着眉头看完的,陈桉手起刀落割鸡脖子的那一下,甚至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感觉自己跟那只鸡一样,被他捏在手里说宰就宰。 应倪想回陈桉好丑,以及太凶残,又怕惹了护哥狂魔的不快,坏了人家过年的气氛,想了想,选了个表情包过去。 Mm:【大拇指】 陈京京误解了她的意思,骄傲地道: 【我哥还会杀猪呢!】 应倪:“……” 彻底没了回的兴趣,或许是觉得土得很有纪念意义,她将前面两张照片保存。 这时,陈桉终于回消息了。 LG:【看情况,后天或者大后天,怎么了?】 最后三个字很有灵性,应倪选择不回。 因为她也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理由。 总不能说不是本人吧。 应倪蹭了蹭鼻尖,装作看不见。 下一秒,消息又跳出来。 【回京京不回我?】 应倪:“……” 很明显他们正在一张桌上吃饭,这时候继续装看不见,就显得很刻意了。 快速敲字:【厨房里还有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问问你,不着急回来,多余的就送给阿姨了】 LG:【就这个?】 应倪滞了下。 这句比上一句还灵性。 Mm:【?】 问号发过去后,对面像是忙别的事情去了,上下划拉好几下也没弹出新的消息。 也像是,结束了话题。 应倪盯着屏幕发了会呆儿,扔到一旁,敲笔电的空格键继续观影。然而人物刚对话两句,手机就又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震动的“笃”声,而是一串铃声。 顶端弹出:[LG邀请你视频通话.] 应倪盯着红色和绿色的圆圈,不想搭理,却下意识拨了下刘海。 许是半晌没反应,陈桉发消息过来: LG:【接视频】 Mm:【不空】 铃声不停地响着。 LG:【什么时候有空?】 Mm:【说不准】 相同的话术还给他:【怎么了?】 消息发过去,通话邀请瞬间被对面取消。 LG:【想让你看】 LG:【图片.jpg】 是一张星空图。 左下角露出几节树枝,底端还有块大石头,像是专门跑到山坡上照的。 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夜幕一望无际,无数颗或远的星辰点缀闪烁,组成一条流动的瀑布,深邃迷人。 卧室早在铃声结束的那一刻恢复了安静,在一片安静中,应倪似乎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缓了两秒后,慢腾腾打字,删来删去复制了他的原话: 【就这个?】 LG:【嗯。】 应倪扯嘴角,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正想说要睡了,陈桉打了个电话过来。犹豫片刻后,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按下接通键。 风吹过树梢,男人的喉结仿佛都被带得微微滚动,比平日多了几分磁感。 “晚饭吃的什么?” 应倪指腹在笔电中控上滑来滑去,觉得他的开场白俗套又寡淡。 “饭啊,余皎皎请客,一点也不好吃。” “你们和好了?”陈桉说。 应倪懒得和他解释:“差不多吧。” 大概是她的回答太敷衍,陈桉话锋一转:“上回给你说的芝加哥专家可以提前过来,惠灵顿那边的团队要等三月份,其他的我还在联系。” 应倪不由得顿了下,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想到躺在高级病房里的林蓉苑,晦涩且真心地道:“谢谢。” “用不着。”陈桉语气淡淡。 应倪嗯了声,想了想,接过话题:“你怎么不把鸡拿到菜市场去杀?” 陈桉说:“这里没有菜市场。” 鼠标晃得太快,笔电卡机了,应倪开始不停地敲击空格键,“你一个人杀的吗?” 陈桉问:“京京发给你的视频没看?” 应倪面不改色:“没看。” 陈桉笑了:“没看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通话像被掐断了似的静,仿佛连山里的风都停了下来。 微妙的气氛隔着一千公里迅速蔓延。 没人说话,世界沉寂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秒的光景。片刻后,才由陈桉打破—— 他说:“应倪,你该不会是在想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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