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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不论太史慈和龚瑛各自想法如何,这整件盗墓之事,显然都瞒着孙家。这才是更巨大的斗争。孙权刚刚继位,江东骚动不安,一批金银财宝完全足以撼动权力平衡。吕蒙担心的东西依然成立,唯一不同的,只是对象从曹操,变成了太史慈!
种种念头一涌而出,忽明忽灭,刘基还在思索,王祐却问他:“所以呢,公子你了解完前因后果,又要怎么做?我啊,想着你可能会顺藤摸瓜找过来,却猜不到你接下来会怎么做。你自己,也懵了吧?”
刘基一怔,像突然被一壶冷水浇头。是啊,最早的时候要帮吕蒙查案,后来又想见太史子义,现在两件事并成一件事,水落石出——金饼是盗墓来的,盗墓的人是太史和龚瑛,甚至连墓都找到了。剩下的,无非要看他将不将这个结果告诉吕蒙。但无论说或者不说,后面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一名布衣所应该关心的范畴。
甚至仔细想想,那天吕蒙指点他乱跑,吕典又帮他逃脱,这俩人就在太史军营里,还不知道后来是什么状况。说不定,连他们自己都已经身陷囹圄?
这金饼明器什么的,早已经不重要了?
王祐见他一时失了神,也不催促,自顾自说:“我呢,跟谁盗墓都是盗,只要条件给足,都没问题。可毕竟还是想抱着大树啊,谁知道这山贼行不行?所以故意拖了一下时间,开点随葬坑,挖点盲洞,这才被关进墓穴里。这两天没人来问,我摸摸泥土就知道,外头下雨呢。但我想,拖不了多久,宗帅就得逼我去捅那大家伙了。”
他又咂吧两下嘴,手心里捏着那只铜山羊,伸手拍拍刘基肩膀:“我看你对古物也有兴趣,要不我们一起去把它开了?我和阴曹地府打了一辈子交道,这地儿,绝对神了。其实呢,我也缺个助手。本以为他们这儿,总有人能打打下手吧,结果没有,全死逑了。这墓里有毒气,他们不知道,多业余啊?总之,也看你吧,你想继续当官的,那是另一回事;如果想当平民,那和我一起淘点宝贝出去,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嘴上说着,手指翻飞,除了一只铜山羊外,还变戏法似的夹出好几枚小东西:透明琉璃珠、三色缟玛瑙珠、甚至还有一块熊型玉石嵌饰……可以看出来他此前一直藏巧于拙,手上功夫一点也没露出来过;也能看出来他是真想和刘基合作一把。
其实王祐也说不清对刘基是什么情绪。可能就是在阴沟里待久了的人,忽然碰到一个干净简单又不蠢的家伙,对方还把你当正经人看,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王祐轻轻推了刘基一把,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在他面前展开:“挑一个吧,算是对之前说谎的赔罪。”
刘基真拿了一个,却不是那些一眼就贵重的珠宝器,而是丑丑的熊玉石。王祐眼睛一亮,说:“这东西还有些巧妙,以后我再跟公子说。”刘基随手把它塞进衣兜,然后看着王祐,说:“帮你可以,但你得跟我走。”
王祐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刚刚不是还犹豫吗?于是紧问一句:“走去哪儿?”
“别给龚瑛干活,我太熟悉他了,成不了事。太史慈还需要你,先回到他那儿去。”
“哈哈,你要是个女子,真叫是对他一往而深。”王祐笑着摇摇头,“可怎么出去,有把握?”
“有把握。”刘基故作镇定地说。为了不露馅,他不再继续对话,只是转身往盗洞走,走出几步,才回头问他:“你能上去吧?”
“不难。”王祐哐哐回到棺椁边,飞快地在棺木边摸了几下,又弯腰,不出片刻,那铁链就已经松开来掉地上。其实这儿关不住他,只不过之前没什么逃脱的必要。王祐这么干的同时,刘基确认了一下下来时用的绳索,拽了几下,但和洞口离得太远,绳索也没有别的动静,不知道猫头鹰看没看见。他对王祐说:“我先上,看绳子放下来,你再上去。”
爬回到狭窄的暗门口,先扫视一番,雨更大了,却不见猫头鹰的身影。跳出盗洞回到地面,五感重新变得真实,连阴沉雨天里的光都刺眼。再仔细看,见猫头鹰从山坡上哒哒哒跑下来,浑身上下又一次淋得湿透,亭里也漫了一层水。刘基估计他大概是去望风,无暇细想,连忙和他沟通起接下来的计划。这是刘基心里最没底的一步,他快速托出想法,再把龟钮银印和熊型玉石统统塞给对方,猫头鹰盯着玉石吃了一惊,又沉默一会儿,终于答应。
两人转动轱辘再次把绳子送下去,等绳子下端变得沉重,又一起拉,这样就快得多了,王祐以一种半飞的方式回到地面。他本来就虚弱,踩在地上时一踉跄,就像承受不住光和空气的重量。看见猫头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又自顾自说道:“你想帮太史慈,太史慈那边做起事来把握更大,这些我都明白了。可吕蒙那儿怎么办,最早不是他找你吗?……”
“王祐,你刚才说了两条路:当官不盗墓,或者当平民来盗墓,都是对的。”刘基打断他的话,声音朗朗地说道,“但有没有第三条路呢?我想也是有的。比如,还是当平民,但是阻止盗墓。”
王祐脸色一变,“不是,你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因为——不想再流血了。”
其实,刘基确实问了自己很多遍:接下来怎么办呢?
离家挺久了,家里老人弟妹无人照料,不知道有没有把水稻收割好,就连家里的粗茶淡饭都叫人想念……
可真就这么甩手而去吗?
这偌大的陵园,只掀开了一角,只摧毁了一个几岁孩童的安眠,就已经引出这么多风波,让刘基认识的人都变了模样。要是就此离去,王祐想必还是能让海昏侯墓轰然洞开,到时候汹涌而出的,到底是金山银海、利兵强刃,还是无穷无尽的诅咒?
其实真是很奇怪。刚才在墓穴里,王祐轻轻一推,正好按在那一方“刘充国”印上,就在刘基身上硌了一下。浅浅的,像个孩童用小手抓了一把。
他忽然觉得:别盗了,让这些百年前的魂魄静静呆着吧,也让久历疮痍的江东百姓好好喘息。就像他一直没搞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遣散部曲,一直觉得是出于懦弱、自保,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想通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看着身边的人,因为某几个人那渺远的目标,而白白牺牲。
王祐发现刘基有一刹那的失神,所以立马闪身,他的身法像手法一样快,在早期倒斗的时候,曾经无数次逃过官兵的天罗地网。
可这次,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眼前仿佛有鸮鸟飞过,一只黝黑的大手已经直劈后颈,顿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刘基把他接住,心里想:这才是对你之前说谎的补偿。他这个人对别的事情都性情简易,唯独对上当受骗这个事儿,特别记仇。
猫头鹰试探一下鼻息,然后伸手把人接过,非常轻松地背起来,像扛一只麻袋,最后说:“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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