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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贺怀恩没有说话,他笑了笑:“你觉得死鱼很臭,其实比起死人来,死鱼的味道已经好多了!”
“死人?”僮仆愣住了:“郎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贺怀恩指了指远处:“你看到了吗?那些星星点点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僮仆顺着大贺怀恩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的闪现着点点亮光,看距离应该是岸上:“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那是草原上点明的松明子,是正在赶夜路的人们才用的!”大贺怀恩叹了口气:“草原上居然有人赶夜路,这是要乱了呀!”说罢他不待僮仆说话,就向不远处的集市走去。
次日天一亮,大贺怀恩就又上了船,继续向下游驶去,水面上的船愈来愈少了,两岸也愈发荒芜,看不到田舍村庄,只有偶尔看到出没于河边芦苇荡的游猎人,他们主要是猎杀水獭等皮毛丰厚的野兽,然后把皮毛卖给贩子。即便是僮仆也不再发问,他已经习惯了周围的蛮荒之地。
当天晚上,船抵达了乌尔塔,这里是大唐辽东当地最远的一座守捉城,经过这里,下船再往北就是真正的蛮荒之地。说是城,其实只是个周围只有不到三百步的小石寨,守寨的兵士要么是从内地流放来的罪人,要么是给大唐服役的当地番子。虽然大贺怀恩身为大唐松漠都督府的将吏,但依照这里的军律,只要天一黑,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城内,所以他也只能在城外的村子里过夜。他们的住处很糟糕,就是那种半地下的泥屋,这些屋子是如此的矮小,以至于要进入甚至必须膝行手爬不可,被当地人称之为地窝子。
因为这里随时都会遇到其他野蛮人的袭击,为了避免留给袭击者所用,所以一旦有敌人出没的迹象,城里的守兵就会把外面的所有房屋都毁掉,所以没人会在这里花费力气建造更好的房屋。而住在这些屋子里的人都是些来历不明的流浪汉,有失去土地的汉人农民、有被部落驱逐的靺鞨流亡者、有亡国后逃亡的百济人、高句丽人。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己顾自己的,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没人种庄稼,因为收获的时候就有人来抢,他们有的打鱼为生,有的是私酒贩子,有的会修理武器盔甲,有的会鞣制皮毛,各有一技之长,即便是城里的守捉使,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次日清晨,大贺怀恩来到城下,他让部下吹响号角。城内的守捉使立刻得知,柳城的军使到了。
守捉使名叫莫多娄生,是个年过五旬的汉子,神色阴郁,只有一只眼睛,接近两米的个头,就神话中的独眼巨灵。生过天花的脸上满是麻斑,看上去就好像在一块牛皮上撒满了白芝麻。
常年生活在这种野兽多过人的地方让他变得愈发严厉和粗暴,但他是个真正的军人,就像一只白鹳一样警惕的守卫着这里,他那只独眼就好像永远也不用合拢,即盯着远处的蛮子,也盯着城内的守兵,说实话,很难说这些守兵和外头的蛮子哪个更危险。
他时常毫无规律的从床上爬起来,巡查岗哨,如果让他发现什么错误,他就会下令把犯错者吊死,在他这里,鞭打和棍棒已经是一种仁慈了。不过他也是个慷慨的人,从来不克扣军饷,也能公平的分配战利品,所以城内的士兵对他又是敬佩,又是害怕。
“我听说过你的名声!”莫多娄生将大贺怀恩迎进自己的房间,给对方倒满蜂蜜酒:“能够在这里当射生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好汉子!对了,你这次经过这里是要去哪里?”
“北边!”大贺怀恩伸出手指了指:“怎么了,你这里有什么风声吗?”
“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大贺怀恩问道:“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听到风声?”莫多娄生那张丑陋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让人看了愈发可怖:“根本不需要看,也不需要听,只要用鼻子闻就够了,空气里满是要打仗的味道。大河两岸的头人们都在晾晒鱼干当军粮,青壮的小伙子们都在成群结队的向北而去,他们渡过大河,向一个目的地而去。如果给我三千人,我就能尽可能把他们都截下来,然后把当头的吊死在树上,剩下的赶回去。这些家伙都渴望着战争和掠夺,真的,我怀疑他们已经有十万人了!”
“这么多?你说的难道是那个伪高句丽王?”
“还能有谁?”莫多娄生叹了口气:“那个叛贼剑牟岑立了一个小娃娃为王,说是高句丽末代大王的外孙。他天天派使者向新罗人求援,请求新罗人派兵支援他们。说真的,你要是在这里多待一个月,就能看到这些家伙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里的!”
“这里守得住吗?”
“我只能尽力而为!”莫多娄生喝了一大口酒:“所有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一共有两百人,守这座小寨子,其中一半是河北山东的罪犯,剩下的一半是本地的蛮子。我要我的士兵依照命令行事,我也会照命令说的去做。命令让我站着,我就站着,命令让我躺着,我就躺着,命令让我打,我就打到最后一口气,如果命定如此,我也知道一个男人应该怎么去死的!”
“难道不能要一些援兵来?”大贺怀恩问道:“把墙垒高一些,壕沟挖深一些!”
“援兵?”莫多娄生那张可怖的脸做了个鬼脸:“活见鬼,我当然要求过,可你知道上官是怎么回答我的吗?大部分青壮战士都已经调往西边打吐蕃蛮子了,连我的两个儿子都去了,而剩下的要支援熊津都督府和平壤,那儿有新罗人在找麻烦,就连柳城都只有一些老弱在守卫。被我催的不耐烦了,最后就派了两百人给我——都是一些嫩的像柳枝一样的孩子,连拉弓都不成,我真不知道把他们放在哪里!”
“我看到城外的那些土屋子里有不少人,都是精壮汉子,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招募进来!”
“我可弄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莫多娄生冷笑道:“那里面什么人都有,让他们进城,就和把毒蝎子丢进被窝里一样。”
“好吧!”大贺怀恩叹了口气,他喝了口酒:“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薛大总管统兵十万出征吐蕃,在大非川被打败了,只有不到一万人逃了回来!”
“只有不到一万人……”莫多娄生的面色凝固了,这个如钢铁一般的汉子一瞬间变老了,大贺怀恩注意到他的肩膀塌陷了下来,泪水从眼角流出,他不禁后悔说出这些话,他知道这那两个跟着薛仁贵去陇右的汉子是莫多娄生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
“这只是我听来的消息,也许未必……”大贺怀恩解释道。
“罢了!”莫多娄生扭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厮杀汉总有这一天的,也没什么好悲伤的,朝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不过想必还要再打的!”大贺怀恩道。
“嗯!”老人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生气:“胜败乃兵家常事,吐蕃人冒犯了大唐天子的威严,岂能就这么干休?对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我打算走陆路,需要一个好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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