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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蟹粉酥    这封信似乎在向江盈知昭示,他王逢年回来?了。    江盈知看了眼手?边的夜光蝾螺,又想起那?一箱的贝壳,继而想到环绕西塘关?的航船。    她托着腮,手?点在这封信上,旁边大家在忙活走动,碗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伴随陈大发的大嗓门,她却在出神。    直到小梅拍了拍她,“阿姐,你在想什么?买的面粉和?糖油到了,不是说明日要?做巧果的。”    江盈知这才?回过神,把信叠好,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晚点做,明日还有桌宴席,小梅你帮我拿下纸笔。”    她坐在这有点心烦意乱,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明日除了必须要?做的巧果以外,她还有宴要?做。    这一桌是上了年纪的老婆    婆,大概借着这个机会叙一下旧。    她盘腿在那?修改菜单的时候,周巧女领着海娃回来?,手?里还提着明日投巧要?用?的巧芽,是用?豌豆发出来?。    “你真是的,明日还不肯歇,”周巧女嘀咕了句,“我给你备的衣裳都不能穿。”    江盈知沉默,脑中想起那?套粉白的纱裙,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蓝色的对襟衫。    昧着良心说:“等明日不忙了,到时候我会穿的。”    “我盯着你穿,好好的女儿家,什么胭脂水粉不用?,衣裳也穿的素净,不知道的以为你当庙里的尼姑去了。”    周巧女说话总是这么犀利,江盈知摸了摸鼻子,她选择了闭嘴,倒是小梅在旁边哈哈大笑。    忙了大半夜和?面,江盈知本来?应该想东想西的,但是也没有时间想,一沾床就睡了。    七夕天晴好,连雾气?也薄,风一吹立马散去。    朦胧天色里,灶房里传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那?是江盈知在油炸果子。    面粉做的坯,用?糕模印了各种形状的,诸如圆鼓鼓的小鱼、桃花、双囍字,又或者?是莲蓬、荷花。    一半是煎的,另一半则是下锅油炸的,炸到内里的蜂蜜全都融化,变成黏糊糊,晶亮亮的糖心,这锅巧果便也出炉了。    江盈知还做了不少寿包,之前她揽了寿桃生意,陆陆续续做了些?,这会儿她也做了,反正和?了不少面,到时候有老人家上门就多卖点。    她今日只卖点心,为此?还做了蟹粉酥,西塘关?的青蟹打从?立秋起就很?活跃。    不管小潮汛还是大潮汛,风一起,那?满海滩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青蟹,捉都来?不及捉,得拿网抄。    青蟹太多,她干脆全都蒸熟,其他人拆了取出蟹肉和?蟹膏,她拿过来?炒到蟹油渗出裹满蟹肉。    然后在面团里混了雪白的猪油,用?来?做水油皮,反复揉捏。    当然想要?层层起酥,少不了放入油酥,面团包油酥,反复卷起摊开,最后摊平放入蟹粉包圆。    烤熟的蟹粉酥外皮油润,上头有层白芝麻,圆圆一个,切开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酥皮。    蟹肉缓缓滴出油来?,好似咸鸭蛋腌好后,掰开冒出的红油。    等到日头出来?,她把一部分巧果和?蟹粉酥拿到摊子上去卖,今日卖巧果的人很?多,不少小贩挑着担沿街叫卖。    不过四时鲜的巧果一摆出去,倒是把刚从?航船下来?的一群女人给吸引住了,纷纷围了过来?。    江盈知刚送走了一批熟客,准备把红纸包上,抬头看见?这群女人,生面孔,她笑了笑,“要?不要?来?点?”    “哎,这是什么四时鲜吗?”有个女人问,也不等江盈知回来?,自?顾自?地说,“肯定是,这个四字我认识。”    “阿妹,我们从?旁边那?个山岛坐航船过来?的,航船上的船工都说你这的东西好吃,我们难得来?一趟渔港,逛一逛,”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憨笑道,“要?是没有航船,我们几个月也不会过来?,我们没有船,男人全都出海去了,没啥事不好借旁人的船。”    “有了航船后,我们到渔港这边来?的就方便多了。”    江盈知听了后,她先是手?上动作微微停顿,而后又扬起笑容,“那?可真好啊,你们难得来?一趟渔港,尝尝我这的蟹粉酥。”    她从?旁边取出裁好的油纸,盖在蟹粉酥上,给前面每个人都递了一份,那?些?女人有点局促,尤其刚说话的大姐连连后退,“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尝尝吧。”    这群从远处海岛过来的女人,时隔多年再一次到海浦镇来?,第一口?尝到的味道,是蟹粉酥的咸香。    至少这个皮肤黝黑的大姐,是很?难忘记这个味道。    她头一次吃这样好的糕点,还没吃,已经闻到了螃蟹味,还有油气?。    不由得让人咽了咽口?水,她想带走,又见?旁人吃得喷香,也没忍住,咬了一口?。    那?外壳被牙齿咬破,酥皮粘在了嘴皮上,这位大姐舔了舔,等酥皮的味道完全融在嘴里,才?舍得再吃一口?。    也仅仅吃了一口?,尝到里面蟹肉时,那?股鲜甜咸香涌到嘴里,她反复咂摸着,最后把那?个缺了口?的蟹粉酥,包在油纸里。    那?女人憨笑,“回去路上吃。”    她又解开半边衣裳,从?里层的衣兜里,取出旧布袋子,“阿妹,买三个成不成?”    家里有六口?人,她买三个,大家切半尝尝,也算过七月七了。    江盈知笑着说:“买一个都成。”    “真的?”另一个女人声有点高,见?大家看来?,她有点扭捏,“那?我来?一个,再要?个巧果。”    小梅一一应下,笑眯眯地给一个糕点包油纸,再包上红纸头。    江盈知送了她们每人一个巧果。    让这群七夕当日,才?舍得出门一趟的女人们,都相互看了眼,笑了起来?。    一张张海边日头晒黑的脸,皱巴巴的,此?时舒展开,有了明媚的笑容。    走前有个女人说:“我们年纪大的,也来?过女儿节呢,多谢阿妹你的巧果,我上次吃,还是十几年前没出嫁的时候。”    七夕虽在后世是情人过的节,可在这时,也被称为乞巧节,女儿节,多半是年轻女子过的节日。    江盈知目送她们远去,看这群女人相互打闹,缓缓露出笑容。    边上有阿公问她,“小囡,买两个巧果,什么馅的哦?我家里老婆子爱吃甜口?的,小孙女要?吃咸口?的。”    “那?买这两个巧果,炸的是甜的,煎的是咸口?的,芝麻椒盐馅的,行不行啊?”江盈知好脾气?地回。    阿公乐呵呵地回:“行,行,我只要?两个,”    他一个个铜板数,挨个放在桌子上,跟江盈知说:“家里老婆子管得严,怕我买酒吃去,一天给我两文,攒了好几天,想买酒吃的,想起今日是七月七。”    “不买酒了,买两个巧果,回去哄哄她们。”    江盈知闻言就笑,“那?吃了我做的巧果,肯定能哄好。”    “可不是,就你这个小囡手?艺好,”阿公说完,拿着红纸包离开。    在铺子里的时候,江盈知只管做菜,有时连跟食客说几句话都做不到,尤其一忙,哪有闲工夫。    倒是在摊子上,她才?能好好同大家讲几句,尤其是熟客。    有个熟客也好笑,从?她摊子上买了几个巧果,买完再拿出一个来?,塞到她手?里说:“请你吃巧果。”    “哎呀,我不知道哪的巧果好吃,只好请你吃自?己做的了。”    江盈知笑纳,当着她的面,分了两半,和?小梅一人一半吃了,熟客才?笑嘻嘻地走开,她也要?回去过节。    今日渔港很?热闹,人来?人往,买巧果的人也多,基本买上一两个,拿到家里去。    连河泊所的这些?小吏都抽空来?买,大胖数他的私房钱,“哎,总共也就几文,买两个巧果拿回家,给她们娘俩甜甜嘴,再来?三个蟹粉酥。”    “小满,你可得给我包得好些?,你嫂子正同我置气?呢。”    “谁不知道你,不洗脚就上床,熏的满屋子味,”陈三明走过来?拆台,“还同你置气?,也就嫂子脾气?好,没把你赶出家门。”    大胖踹了他一脚,看了眼周围,臊得脸红,“少揭我短。”    陈三明揉了揉腿,嘶了声,“这年头还不兴人说实话了。”    他同江盈知挤挤眼,“每样巧果给我来?个,这蟹粉酥,来?二十个吧。”    江盈知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双鱼吃得完吗?”    “她一口?气?能吃三个,”陈三明一脸你不懂,“我丈母娘要?送的吧,我还有两个小姨子,我送了她们,我娘也得送,还有我姑婆,我底下两个十岁的表妹。”    “年年到了这个节,我就头疼,前年买的巧果,说难吃,去年挑了两个大的,切一半吃,嘿,里头没熟,被我娘好一顿数落。”    陈三明指指这个,“今年的总不会再错,要?是还不成,明年我当自?己是个女的。”    这话一说,在场大家全都大笑起来?    ,江盈知笑得手?抖,把纸包递给他,“拿走,要?真不满意,变了性,可别怨我。”    陈三明背过手?摇摇头,“真是难以琢磨。”    卖完了摊子上的巧果,江盈知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她回到铺子里,周巧女刚从?里头出来?。    “快来?快来?,刚想去渔港叫你们来?着,水都晾好了,”周巧女一手?拉江盈知,另一只手?拉小梅。    乞巧节要?投针验巧,周巧女早早把水放在日头底下,等着晒足日头,起了层膜,再把针投到水里,要?是第一次就浮在水面上,那?便会被称灵巧。    当然得看水影,看见?的针影要?是直的,或者?是动物鸟兽的形状,那?么就是乞得巧,而要?是槌状或者?弯曲,那?叫乞得拙。    海岛人家对此?不大看重,只是走个过场,好似这样便是心灵手?巧。    江盈知撸起袖子,她抹了抹针,再扔下去前问,“看不出直的可咋办?”    “你真傻,”周巧女看她,“你嘴硬不就成了。”    “我年轻的时候,我娘也叫我投,我扔了六次,最后总算扔上了,我近看那?是个棒槌,远看那?也是棒槌。”    周巧女叉腰,“我娘问我,我一口?咬定,那?是条海里的虫,看着就笔直。”    江盈知和?小梅没忍住笑了出来?,等笑够了,江盈知才?拿过针,在大家的视线里,往海娃头上蹭了两下,然后慢慢横着放到水里。    一次成功。    海娃惊讶,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的头这么厉害吗?”    “哈哈哈,是你头发上的油厉害,”江盈知笑得差点把碗给打到,她看了眼底部,横竖都是个棒槌啊。    在场的众人也看见?了,全都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盈知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直的。”    周巧女昧着良心附和?,“笔直的,我们小满乞得巧了。”    一片寂静,而后王寻真实在憋不住笑,在场的人全都大笑起来?,江盈知哼了声,她嘀咕,“这什么验巧,半点不准。”    等到小梅放的针投下的影子笔直,江盈知又连忙改了口?,“哎呀,这可太准了,小梅以后肯定心灵手?巧。”    闹得人在那?笑着揉肚子。    验过巧后,吃了碗面,江盈知要?开始做这次的小宴,她很?重视这次的宴席。    来?定席的那?个老婆婆,今年已经六十五了,来?跟她吃饭的两个,全都六十来?岁,照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这次不好好聚一场,怕再没下次。    宋婆定席的时候曾说,她有一个姐妹爱吃肉圆,有一个则离不开海鲜,不过牙口?欠佳,只能咬得动软的。    江盈知便定了肉圆、鱼羹、虾仁蒸蛋,烤蟹和?水晶虾饼,另外有一碗丝瓜豆腐虾皮汤。    肉圆她用?的是猪后腿的精瘦肉,反复捶打,直到肉软烂成为肉茸,没有放其他的东西,只是搅打成型,放到汤里煮也不会烂,肉圆在汤里变得逐渐紧实。    水晶虾饼,其实就是虾肉加猪板油剁碎,放芡粉来?调和?,压成小圆饼,再用?猪油炸。    炸出来?颜色是白中偏黄,犹如软玉,不酥不脆,只有软和?鲜。    至于烤蟹,她让周巧女帮忙的,海边人家都会烤,这个烤是干烧的意思,不用?任何水。    要?鲜活的白蟹,得是公蟹,母蟹烤出来?会柴。放锅里时,一定蟹壳朝下,干烧时汁水会慢慢渗出,代替水来?把蟹烤熟。    烤蟹在锅里会发出嘣嘣的声音,还会冒出点糊味,这时不能心慌,没到时候不能掀锅,不然水汽一跑,蟹便不大能烤得熟,等时候差不多倒了,周巧女赶紧掀开盖子。    里头的蟹完全变了颜色,从?蟹壳到蟹脚全是橙红的,熟透了,要?是这会儿掰开蟹钳,肯定是冒着热气?,又淌着汁水的蟹肉。    有着属于锅的焦香,那?就是海浦镇人常吃的味道。    几个老婆婆一进门,有个就说:“好久没吃过烤蟹了,一晃眼,都这把岁数了。”    “可不是,”宋婆年纪最大,可她也最硬朗,“往年乞巧节都陪孙辈过,今年让咱们几个老货在这吃一顿。”    “你们总不出来?,都不知道这个四时鲜如今生意多好,我这个宴席还是我儿子排了好些?日子,才?给我定上的。”    宋婆说完,又笑着招手?,“小满,给我们等会儿上碗酒酿圆子,我们也吃吃酒。”    “好嘞,阿婆你们先坐,”江盈知立即回道。    三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屋,这还是时隔三四十年,她们头回聚在一起。    她们打从?出嫁前就要?好,可各自?成亲后,为着家里奔波操劳,总是年尾见?一面,如今有个身子已经快不成了,倒是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李婆婆颤着手?,她已经缺了不少牙,如今脑子也糊涂了,却还记得年轻时候,旁边坐着的宋婆爱吃烤蟹。    “快吃,”她拿过刚上锅的烤蟹,颤颤巍巍地放到旁边的碗里。    宋婆说:“好好,我跟你们说,这家铺子的东西好吃,你们要?是还想吃,到时候我们再来?。”    “明年再过来?,”身体最差的陈阿婆附和?,她用?筷子夹了点肉圆,小口?吃着,大概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滑嫩的肉圆,让她苍老的脸上,有了点笑。    她们坐在铺子的包间里,吃着滋味极好的肉圆、烤蟹,时不时来?点鱼羹,回味着以前当姑娘的时候,还没嫁人以前的日子。    她们也曾年轻,也曾像小姑娘一样乞巧。    江盈知给她们送了盘巧果后退出来?,听着里头几个老婆婆的欢声笑语,她也不自?觉笑了声,哼着小调。    收拾完灶房的时候,陈大发来?跟她说:“小满,你说晚上,要?不我领你阿姑出去吃一顿。”    “啊,”江盈知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笑道:“过节去呀,上哪家吃?”    陈大发挠了挠脸,“这不是近些?时候来?也攒了点钱,看你阿姑这么辛苦,那?就出去吃点,就里镇路边那?铺子。”    “我们两个能吃啥好的,吃碗面,喝点糖水就成了。”    小梅听后,瞪大了眼睛,“大伯,你可真是同以往不一样了,还舍得出去吃饭。”    “你懂什么,”江盈知忙说,“顺子教给我们,你们晚上只管吃顿好的。”    陈大发缩了缩脖子,“只求你阿姑别捶我就行。”    江盈知一想到王三娘发飙的样子,她就乐出了声。    晚点陈强胜也过来?了,把从?沿边岛屿采买的东西全都拿了过来?,然后他咧着嘴笑道:“小满,今晚我们不过来?了,我和?小燕还有秀秀,准备逛逛去。”    “我也去,”海娃连忙跳起来?。    小梅拉他,“边上去,有你什么事,晚上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海娃眼珠转了转,没有反驳,而是转身跑上楼,进了他娘的屋子里。    等他再下来?,那?头发被他绑成了冲天辫,嘴巴涂得红彤彤,两边也糊了团高原红。    张口?就是,“我变小囡了,你们带我一块去玩。”    周巧女一看他这模样,一把脱下鞋子,拽在手?里,她喊,“陈海生,你给我过来?,嚯嚯我的东西,看我不把你打一顿,老娘今儿不姓周。”    海娃哇哇大叫,他绕着院子里的树和?井跑,边跑边喊,“不要?哇,不要?打我脸哇。”    在众人的大笑声里,最后他被周巧女逮住,狠狠打了屁股,强制洗了脸,他边洗边哭,低头一看,哭的更大声了,“我的泪是怎么是红的。”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闹了一顿,他抽噎着,周巧女妥协,“今晚有什么小人节,我带他去看,你们两个去不去?”    小梅说要?去,江盈知沉思了会儿,最后说:“你们先去,我晚点过来?。”    周巧女说:“把我备的衣裳穿上,别出去玩,又穿身蓝的,你快去换,我看看。”    江盈知做足了心理建设,把那?身浅粉色的外裳,白色内裙穿在身上,周巧女满意点头,这才?往外走。    而江盈知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铺子里,而其他人全都离开,有的去过节,有的要?拜神,有的则要?守    着月亮,等着月光出来?再一次验巧。    她享受着难得的寂静,直到有敲门声响起。    江盈知没起身,而是说了句,“进来?吧。”    她当然知道是谁。    “退回的东西在这里,”江盈知指了指桌上的箱子,她抬眼,“下回别送了。”    “我不会一边拒绝你,一边又收受你的东西。”    她看了眼王逢年,下意识往后坐了坐,今天王逢年很?不同,尤其是穿着。    平日的时候,王逢年总穿着黑色的衣裳,偶尔能从?上面看到点绣花,显得眉眼凌厉,不好相处。    而这次,他穿着浅蓝色的袍子,合身挺拔,英气?逼人。    江盈知移开了眼神,她不会贪图男色的。    王逢年擦着她的椅子边走过来?,衣袍拂过江盈知的手?,她下意识缩了下。    此?时是傍晚,仍有日头,他一过来?站定,高大迫人,他的影子便笼罩在江盈知身上。    没有人说话,甚至两个人连对视都没有,但却有什么在静静流淌,江盈知往后坐了坐,脊背靠上了椅背。    “你?”江盈知抬起眼,突兀开口?。    王逢年垂眸看她,粉色的衣裳很?漂亮。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嗯?”    由上而下的对视。    江盈知下意识咬了咬唇,她说:“拿走吧,我要?关?门了。”    王逢年轻笑,他把一个折子轻放在桌上,用?手?点了点说:“我的诚意。”    什么东西,江盈知拿到折子,狐疑翻开,瞄了几眼,又猛地合上。    谁会把自?己身家全都交代一遍啊,包括有多少钱,多少艘船,几座宅院,甚至能详细到他的亲属几人。    江盈知觉得烫手?,把折子拍在桌上,“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先让你知道我有的,再让你了解我。”    在七夕当晚,告诉江盈知,他会正式追求她。    第72章招牌菜烤鱼    王逢年正式追求的第一天,居然?是把之前他办收船酒,那场宴席上的老师傅请了过来。    依稀记得许久之前,江盈知拿着他给的那个地址,去了老师傅的家?,但那时?老师傅已经出海去临安了。    一晃几个月,完全忘记后?,猝不及防见到这位老人。    长了一张慈祥和蔼的面相?,两鬓斑白,有点驼背,说话的时?候不会很?高声。    “老早就想见见你这位小友了,”何老师傅说,“听逢年夸过你,厨艺很?好。”    江盈知忙道:“没有,我的手艺只能算看得过去,不如您老,那道八宝鸭我是做不出来的,得靠您指点指点。”    她说完后?,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王逢年,这个讨好方式,说实话她真的难以拒绝。    何老师傅坐下?来,他说:“指点谈不上。”    接过江盈知拿来的蟹粉酥,他先夸赞,“样子小巧不错,烤的火候也?足。”    待细细品尝后?,他指了指酥皮,“还不够酥,揉的劲不够大,油皮发得欠佳,这个一想要做得多,那就立马垮了,就得少少得,炉子要选好。”    “只你不是专做这样的,差点倒是也?无妨,做的什么鱼?我在?做鱼上也?颇有点心得。”    江盈知对他前面的说法很?赞同,一听他的问?话,又笑道:“在?做带鱼呢。”    “这不立秋起,就可以开始钓秋带鱼了,我有船,他们钓上来的带鱼正鲜,想着干炸带鱼给大伙吃。”    何老师傅点点头,“这会儿的带鱼倒是能吃,不过还是冬带鱼更?好,眼下?的肉少,腌了做糟带鱼倒是合适,它皮板薄容易入味,糟了后?,滋味不错。”    “你要是爱吃,我给你糟些来,我的糟卤都是自?个儿做的,旁的地方买不到。还有能做腊带鱼,晒了后?就能直接吃,当你食铺里的冷菜也?很?合适。”    何老师傅说完后?,又看了眼她放在?地上的桶,咦了声,“这可不是海鱼,白鲢吧,土腥气很?重,鱼鳞也?不好弄,你要怎么吃?”    江盈知把炸好的带鱼放竹架沥油,看了眼道:“那呀,是旁人送的,土腥气确实重,放盐水里泡泡就能去掉不少,至于刮鱼鳞,抹点香醋很?好除的。”    “逢年啊,你听见了没,这样好的法子你晚点也?去试试,”何老师傅突然?来了句。    他又很?慈爱地看着江盈知,慢慢开口,“这年头,日?头都打从海里出来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临安来找我,好端端地说要跟我学厨,”何老师傅意有所指,“小满,你说这是不是稀奇事。”    江盈知翻带鱼的手一顿,她压下?心里冒出头的心思,转了身背对两人说:“那学的怎么样了?”    “我说我教不了他,手劲忒大,揉个面差点没把我那白瓷碗给砸了,”何老师傅抱怨,要不是亲的,也?喊一声姨父,谁要教他。    江盈知笑了声,一抬眼,看见王逢年也?露出点笑。    大概都想起给乌船过生?的那次了。    她收了点笑,心里乱糟糟的,而后?耳边又听何老师傅问?,“小满,要不我把他转手给你,让你教一教,好好调教下??”    “我不行,我哪里教得会,”江盈知赶紧拒绝。    何老师傅哦了声,抚着胡子说:“那我只好辛苦点,把这小子教会,到时?候叫他烧点东西来,给你尝尝,这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了。”    江盈知含糊其词应了句,不好驳老人家?的面子。    王逢年适时?接话,“我肯定会好好学,到时?候,还请小满师傅赏脸,尝、一、尝。”    好好一句话,被他说得跟调、情一样。    “我肯定铁面无私,”江盈知回呛了声。    何老师傅来了句,“想当年,我同我媳妇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哦。”    这话一说,江盈知闹了个大红脸,她咳了声,指指锅里,“哎呀,我带鱼要糊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说得晚了,她的干炸带鱼居然?糊了,糊了。    她从来没有在?炸带鱼的时?候糊过,她所有炸的带鱼,基本都是金黄酥脆的,连焦边都没有。    她暗暗瞪了眼王逢年,扰乱她心神。    不过后?面倒是顾不上了,何老师傅今日?确实来给她指点迷津了,但不是厨艺上,而是她的食铺经营上。    其实四时?鲜开到如今,也?有一两个月了,总体来说,人来往特别多,生?意好,布局和经营江盈知也?就适当忽略了些。    何老师傅却说:“人多,但是你这地方小,还有个楼梯占位,得把桌子移一移,地方显得更?大点。”    “跑堂太少了,起码再找一个,还得找个伶俐的丫头,”他指着侧门,“就在那候着迎人,做个招待,寻真不行,她太憨了。”    何老师傅又翻了翻她的菜单,笑了声,“这单子倒是有趣,只是你看时?鲜,四季鲜的菜,虽然?好,可范围太大了,谁知道你什么鸡鸭菜做得好呢,没多少人点才是正常的,大伙不敢点,你得把这写得细致些。”    “而且小满,你这有个毛病,”何老师傅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想每日?都做一样的菜,但你一定要想一两道招牌菜。”    江盈知动笔记下?,闻言若有所思,何老师傅说:“你瞧,这一说起鱼羹,大伙立马想起新丰楼大师傅,再说到黄鱼,三里桥有个老师傅做黄鱼没人能比得过。”    “可说到你四时?鲜,只能说好吃,问?什么好吃,什么都好吃,那也?不是个样子。”    “你得叫人知道,一提到这个菜,立马就想起你才成。”    江盈知醍醐灌顶,虚心求教,“可我什么都会做上些,南来北往,到底该用什么做招牌菜呢。”    “这个倒是急不得,首先这菜得一年四季的鱼都能做,其次做得要快要好,太慢可不成,另外的是,新奇。鱼羹鱼肚鱼翅,反正一般,你得把你这个做鱼第一鲜的头名保住。”    何老师傅语重心长,“你先想,到时?候做给我尝尝,我们得选旁人做不出的,这风味就你这里有的招牌菜。”    江盈知真的很?感谢何老师傅,在?开铺子的事情上,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哪怕有做主厨的经验,但又不是行政,她只想着叫食客吃好吃得新奇,别的倒是忽略了。    而且这确实是四时?鲜获得牌匾后?,也?没有那么为人所知的原因,太多好吃的,从而会让人难以准确描述。    江盈知还同他商量冷盘,以前大热天的,冷盘放不住,做的太早一到晌午那就变了味,现在?天渐冷,等菜的人又多,是时?候该推出冷盘了。    何老师傅说:“熏鱼啊,这个味道你自?己也?知道,腊带鱼也?不错,只有一排刺,海蜇更?好,一是便宜,二是耐嚼没刺。”    “冷盘就简单些,你只有一个人,别累着。”    “吃饭我就不吃了,明日?再来,你想想这招牌菜,我给你看看合不合适。”    江盈知没留住他,只好送何老师傅出去,小老头一出去走得飞快,让王逢年留在?后?头。    “多谢你,”江盈知在?这件事    上,真的很?感激王逢年。    王逢年说:“不要谢我,我有私心。”    “我只是想你说的立业更?快点,你才能有心思,谈情说爱啊。”    他才特意去了临安。    江盈知真是同他没话讲,三句离不开这话,她又问?,“为什么要学厨?”    “想到时?候能借此跟你多说几句,我总不能跟你聊船,”王逢年如此回答她。    其实不是的,大概想知道她走过来的路,到底有多辛苦。    他想分?担她以后?的辛苦。    “我走了,这两日?我不会过来,你好好选招牌菜。”    “不要太辛苦。”    王逢年并没有缠着她,而是体面地告辞离开,追求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江盈知确实无心顾及,她沉浸在?何老师傅的指点里,先开始定冷盘,然?后?一样样地试菜,到底什么能作为招牌菜,但是很?难选。    比招牌菜先出现是冷盘,一来食铺,敏锐的食客就发现那两个突兀出现的大桶,有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矮一点的那个桶,酸中又带着点辣,拌的是切成细丝的昆布,很?有韧劲,酸辣可口。    而高一点的桶,泡着卤水,这卤水香得很?浓郁,浸泡鸭的全身上下?。    鸭心、鸭肝、鸭掌、鸭脖等等。    每一个部位都拆分?出来,叫食客直呼,真是半点不浪费。    连鸭肠都不放过,分?了鸭肠和鸭板肠,鸭肠小而韧,鸭板肠宽而有嚼劲,这卤出来的比吃猪尾巴还要爽脆好吃。    本来等菜就累,尤其闻着边上已经吃上的人,有时?候肚里馋虫作祟,一边咽口水一边抱怨。    可先来一份这个冷盘,美滋滋地啃着鸭脖,嗦里头的肉,慢慢地吃鸭掌,偶尔来个爽口的鸭心,或是先吃酸辣口的昆布,不至于让等待的时?间,在?口水泛滥,馋虫勾肚肠的事后?,变得无比漫长。    而且江盈知还会送一碟糖醋萝卜,虽然?只有一小碟,但那萝卜片特别爽脆,而且糖醋口弄得刚刚好,刚吃上瘾就没有了,心甘情愿花钱多买一点。    冷盘解决了食客等菜的问?题,江盈知就顾着先选招牌菜,她一个人没有办法选,铺子里其他人对她滤镜太重,她全做给何老师傅尝的。    他评价得很?犀利,糖醋鱼太普通,酸汤鱼酸得太过于刺激,红糟鱼倒是新奇,但是不大能下?得了口,醋椒鱼太辣,减了辣度依旧不行…    江盈知在?比做鱼的时?候,都没有做过这么多的鱼,浑身鱼腥味,她都想往身上喷醋。    最后?才终于定下?第一道招牌菜—烤鱼。    第73章黄焖鸡    烤鱼是?道四季合宜的菜,口味多样。    不吃辣的,吃酱香、豆豉、酸菜、蒜香口味,想吃辣的,剁椒、酸辣、青花椒。    当然想推出道招牌菜,并非容易的事情。    江盈知在灶房右边的空道上,请木匠安了个棚架,架起台子,达到适合的高度,再放炉子,烤着不累。    她有六个炉子,但去铁匠铺定了十?二个铁盘,轮换着用。    至于鱼的话,不得不说,有自己的捕鱼船,每日都能有新鲜的渔获。    此时到了青占鱼的汛期,夜里渔船放火篮,以光诱鱼,能捕获不少。    但青占鱼只适合鲜吃,容易坏,一腐烂便滋生大量病毒,可在近海,晚上渔船捞起,天亮食铺这头便下锅油炸,来不及坏。    青占鱼最好?的是?只有一根主刺,杂刺少,肉多皮厚,不像有的鱼薄薄一张皮,一炖便烂。    鱼有了,食材样样齐全,人手?却不够。    江盈知先?是?请了王三娘,帮她在鱼厂找了个剖鱼婆子,招了这个婆子专门在食铺里剖鱼。    鱼厂里出来的人,每日经手?成百上千的鱼,鱼剖得又快又好?。    有了处理鱼的,还要几个会看?火、炖鱼的,一两个能在灶房里打下手?,这回她要年轻些的。    照旧去了鸿兴楼,请孙掌柜帮她寻几个适合的人,最好?再来个跑堂。    孙掌柜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酒楼生意门路广,找几个人很?容易,别?的不说,手?脚勤快,而且人老实。    如?此江盈知铺子里,便又多了两个杂工,两个帮工,一个跑堂。    忙活几日,等要推出招牌菜之前,她重新编排了菜单。    以前江盈知食铺里,除了柱子以外,没有迎客的,这会儿多了个小刘,嘴皮子不错,之前在酒楼做活的,只管在门前招揽客人。    到了这里也爱这样,守在侧门边,哪里有客人就迎过去,拿菜单给?人看?,要是?看?不懂,他就跟说相声那样,流畅地报菜。    “这头道是?招牌菜烤鱼,您看?客官您是?想吃咸口的,还是?辣口的,咸口的有酱香…,辣口的得看?您吃不吃得了。”    “不吃烤鱼也成,我们这还有四季鲜,鸡肉鸭肉猪肉,这倒不是?什么招牌菜,不过都各自有主菜。”    小刘说得抑扬顿挫,“鸡有黄焖鸡和椒麻鸡,鸭有酸萝卜老鸭汤和盐水鸭,肉的话,敲肉片和红烧肉,要是?您这些都不想吃,那么还有时鲜,白蟹、青蟹、带鱼、对虾,都在当日菜品上。”    “这里还有我不想吃的东西,那也是?稀奇,”有个食客如?此说。    只要听见报菜名?的人,无不赞同这句话,光是?听着,口水便涌到了舌头上。    有人耸着鼻子一嗅一嗅,“什么味?”    是?股很?浓烈的香气。    小刘忙道:“那是?在做招牌菜烤鱼。”    “给?我来一条,我就要那个味的,”一个食客说,又问,“多少钱?”    “酸菜烤鱼三十?文一条,保管您吃得满意,”小刘应下,拿出酸菜烤鱼的签子,往烤鱼台右边长木凳上的罐子里放,又喊了句,“三号桌客人要一份酸菜烤鱼。”    烤鱼的人应了声,一个人热油锅,把已经烤好?的鱼再炸一遍,捞出沥油,另一个人则在这空档加热铁盘,从罐子里舀出已经弄好?的调料。    酸菜、豆瓣酱、胡椒粉,一点山椒,熬成一锅汤,在铁盘里滋滋作响,随即酸汤沸腾,包裹住青占鱼,笋片、豆皮吸取汤里的酸香,渐渐入味。    热油在鱼身上炸响,酸菜的香在油里被激发出来,烤鱼的人早就习惯,不过头次闻到的,倒是?都有些难以忍受,实在是?香。    那一排罐子里的签子不断在增加,只听得叮铃哐当的声音,还少不得响起几号桌客人要什么烤鱼的喊声。    要是?烤鱼好?了,便晃晃悬挂的铃铛,王寻真会来端鱼,只有她能在人多的时候,稳稳穿过人群,不会脚底打滑,把鱼甩出去。    她把盘子放到三号桌那,对着两人说:“刚出锅,小心烫嘴。”    三号桌那两人不是?熟客,是?外来的客商,见了门口挂的牌匾来的。    虽是?头一次尝,可这香气和卖相没得说,只是?酸气有点重,两人互相看?了眼,迟疑地下了筷子。    那高个子客商先?吃的酸菜,他不爱吃酸菜梗,夹了酸菜叶,放汤里涮了涮,吃了口,皱起的眉头舒展。    他点点这酸菜,有点惊喜,“闻着酸,吃着不错。”    “我倒是?觉得这压底的笋片和豆皮也挺好?,汤底味道调得好?,”另一个矮个子客商说。    不过等两人吃到烤鱼后,异口同声,“鱼炖得好?。”    青占鱼最适合红烧,个头也适中,肉嫩,可先?烤后炸,又炖在汤里,鱼皮便酥了,同鱼肉分离开。    且这鱼开了背,又切了花刀,炖的时候便完全入味,不像整条鱼下锅炖时,外头咸了里头鱼肉还是?淡的。    一大块鱼肉入嘴,没有小刺,咀嚼也变得大口起来,在咀嚼中,酸菜的酸和香,豆瓣的咸,胡椒提起的鲜味,全都浸入了鱼肉里,还有酥脆的鱼片。    恨不得让这两人把汤都倒进饭里,连汤带鱼地完全吃下,不过食铺里有送汤,是?一碗鱼汤。    用鱼头炖的,几块豆腐,还有一点虾皮、小蟹,吃了油腻重口的,再喝这碗汤,顿觉清爽。    “我跟你说,我以后就在这家吃了,旁的哪也不去了,这招牌菜真的是?招牌,”高个子客商说完后,打了个饱嗝,他看    ?着盘里的汤,想买两个馒头蘸蘸吃掉。    终究没忍住,又要了一碗饭。    不止他如?此,但凡是?今日来吃的,全都纷纷添饭添汤,埋头苦吃,小孩也是?。而没等到位置的,一边啃着卤好?的鸭脖,一边晃到灶房,又到烤鱼台那,一遍遍问啥时候到自己。    也有的食客等不了烤鱼,要吃黄焖鸡,江盈知也不用现做,全是?砂锅里炖好?的,就算现做也快,她用的是?子公鸡,肥倒不算肥,但胜在肉嫩。    这时候的土豆不算多,江盈知用的干笋,同鸡炖在一起也别?有风味。    黄焖鸡倒是?受到了不少食客的青睐,肉嫩,而且好?脱骨,用来下饭一绝。    不少食客压根不在铺子里吃,要外带回家,江盈知便又做起了另一桩生意,租碗卖碗。    她铺子里用的砂锅很?贵,耐烧,没法租给?食客,便又定了一批粗瓷的,质量一般,但是?能隔热就成。    租的话,租两文,押金要三十?文,拿回来退钱,不拿回来,押金不退。    买的话,便宜的有二十?文,贵的五十?文。    这倒是?让有些食客颇有微词,不过更多的食客欣然接受,江盈知反正建议大家自己带碗。    不过自打出了烤鱼,有了黄焖鸡,这些常驻菜,确实让四时鲜的名?气在海浦大街小巷都有被提起。    尤其是?在渔民当中,大家要是?赚了钱,或是?想吃顿好?的,头一个就想往四时鲜里去。    要是?没钱的,攒钱也想着吃一顿。    当然除了食客,不少卖东西的小贩也主动?上门,找江盈知做生意。    有鱼干、鱼杂、鱼鲞这种,不过江盈知都没要,但有一家铺子,她倒是?觉得不错。    是?家卖酒的。    一对夫妻背着酒坛子上门,赶在江盈知要关?门前过来的。    “你们自己酿的?”江盈知嗅了嗅,很?杂的酒气,像是?什么酒都混在一起了。    “哎,自家酿的,”那女人回道,她叫李小鱼,年纪倒也不算大。    李小鱼话不算特别?多,她只顾着拿酒,偶尔说一句,“东家你这生意好?,酒肯定少不了。”    “东家你尝尝,我们家的酒,地道黄酒,这是?米酒,这是?上年的冬酿酒。”    “果酒也有的,杨梅酒,这杨梅是?夏至的时候采的,小孩要是?积食,吃一两颗便消了。”    江盈知尝了口黄酒,酿得很?纯,不酸,不管当料酒,还是?温了直接喝都可以。    “多来几坛黄酒,要大的,”江盈知指了指黄酒,她除了做糟鱼外,还想做点醉麸,用生麸浸泡在黄酒里,放盐和花椒,几天就能吃了。    也能做霉麸,生麸蒸好?以后,晾在竹匾上,盖一层竹叶,等它生出白毛,再加盐加酒封起来,十?来日后开坛,那面麸变得特别?有韧劲,配粥吃不错。    江盈知又闻了闻米酒,酒酿的甜香,她先?定了些,做点桨板圆子,杨梅酒她也买了,里头的杨梅确实很?消食。    食铺里每日都有不少客人吃撑,她打算拿来卖,一碗两文也不算贵,要是?白给?,有些人要贪多。    如?此她和李小鱼定了长期的酒品,隔三日来送一趟,李小鱼做事也妥当客气,送酒来,还给?她送了不少酒糟。    她的院子里有了糟鱼的香气,竹架上挂满了腊带鱼,江盈知还做了风干腊肉,晒了风干鱼。    除了食铺里要用,自己家里也能吃,她还把夏日里晒的鱿鱼干也翻出来了,干鱿鱼炖五花肉一绝。    这天午后,江盈知坐在院子里,看?着近日的账单,上面三日破百两的流水让她很?满意,招牌菜还是?颇有成效的。    这百两她想着拿来,跟王逢年买下大捕船。    租的话,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这段交易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中断的风险。    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船,她需要新鲜的渔获,这也是?食铺稳定的根源。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你不忙?”江盈知随口问了句,看?他跟进自己家门一样,有点无语,合上账册,准备去取钱。    王逢年手?里提了个木箱,他嗯了声,其实他很?忙,已经五六日没过来了,都在忙货运,今日刚摆平难缠的商客,就过来了。    “你干啥?”江盈知哎了声,看?他拿出一个面团。    王逢年淡定自若,“让小满师傅尝尝我的手?艺。”    “多指点指点我。”    第74章鱼饺    作为深刻明白王逢年手艺的?人,他敢做,江盈知都不?敢吃。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这个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唯一留在这的?小梅和海娃,压根抵不?上啥用。    “你,哎,算了,你做吧。”    江盈知不?会轰人,就当王逢年借个灶台,她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把我炉子和锅炸了。”    那她也?会炸的?,因为她的?锅换了熟铁锅,老匠人打的?,特别贵,一口大锅得二?十?几两,但是一点都不?沾。    至于炉子,市面?上卖的?很多炉子都很难用,这是她费心找的?,又好烧烟气又不?往外跑的?,被?人用坏了很心疼。    所以她没走,站在备菜桌一旁,双臂环胸看?着王逢年折腾。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她看?见?了王逢年拿出青蟹,揉好的?面?团,非常齐全的?调料。    “你做什么,青蟹汤面??”江盈知看?了眼那青蟹,先是瞟,而后变成盯,最后上手拿过来瞅。    这不?是六月里的?软壳蟹,而是重?壳蟹,所谓重?壳,是螃蟹有两层的?蟹壳,这两个壳跟正常的?青蟹壳完全不?同。    外壳很薄,并?不?坚硬,内壳犹如鸡蛋里覆盖的?那层薄膜,但那膜是褐色的?。这两层壳包住了里头的?蟹膏和蟹黄,很肥厚,有海中人参的?美?誉。    “你拿这个做?”江盈知忍不?住出声,在她看?来,这重?壳蟹就该跟黄酒一起炖,倒不?是最好吃,而是最合适。    王逢年回过头说?:“嗯,这个蟹好。”    江盈知能不?知道这个蟹好吗,她闭了闭眼,实在没憋住,又问,“一定得要拿这个做?”    “很补,”王逢年回她,“给你补补。”    他甚至还拿出了已经炖好的?鱼胶,放在砂锅里的?,江盈知闻到了甜香,里面?放了芝麻、核桃肉,当归、红枣,滋补极好。    “你做的??”江盈知垂眸,她问了句。    王逢年轻描淡写地说?:“我炖的?。”    实则学的?时候老被?他姨父骂,自己摸索着炖了一次又一次。    江盈知有点出神,说?实话,送她东西都不?太能感动她,因为有钱她自己也?可以买,或者花钱让别人做。    但是食物,很能反馈一个人的?心意?,真心或假意?,都能知道。    像她外婆,在她发育期内,总是常炖鱼胶给她吃,那个时候家里每日煮粥做饭时的?淘米水里,总浸着鱼胶。    尤其到了米鱼汛时,她外婆三天两头拿米鱼胶,用黄酒炖了给她吃,这样个头蹿得快。    到了这里,周巧女则是把鱼胶藏在米缸里,隔一段日子,拿酒或是酱油倒进鱼胶里,隔水炖好,那鱼胶便成了软弹的?果冻。    一次吃不?下,吃多了那就补过了头,所以热天里,周巧女会每天给她和小梅,还有海娃吃一点。    等到这炖的?胶吃完,下一次就开始嚯嚯鸡,把养到没多久的?老母鸡杀了,和黄鱼胶一起炖。    如此反复,所以即使忙碌,天气阴晴变化,她们也?没有生过病。    江盈知每次吃鱼胶的?时候,都会感觉自己能吃到独特的?味道,那是情意?。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    拒绝王逢年送的?东西,但却没法拒绝这碗炖了很久的?汤。    她没有说?拿走,而是郑重?地端起,喝了一口,这碗汤应该炖了许久,火候掌握得很差劲,红枣肉都烂糊了,当归发软,核桃肉散了,糖倒是放得刚好,她尝到了两种?鱼胶。    一种?是黄鱼胶,一种?是米鱼胶,这两种?都是极补极好的?胶,在这两种?胶质作用下,这碗汤变得黏黏糊糊,像在吃没煮熟的?燕窝。    那汤从喉咙口滑下去,却黏在她心里。    江盈知拿勺子搅开那团胶状,她轻声地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地问话,实则她问的?是,为什么要给她做饭。    王逢年却听懂了,他回,“过了秋得进补。”    这是海浦的?习俗,秋补冬补,不?过冷气不?生病。    江盈知喝了口黏糊糊的?鱼胶汤,她没再?说?话,吃人嘴软,心软。    至于汤面?,那另说?,面?硬得咬不?动。    王逢年也?不?懊丧,只是自顾自地说?:“看?来还得再?练练。”    转日他又带了重?壳蟹,还送给江盈知几条大鱼胶,有毛鲿鱼的?鱼胶,其他是黄鲟鱼的?鱼鳔,这个有黑色黄金的?名头,补肾益气。    江盈知没要,他把东西悬在横梁上,很强盗做派。    王逢年转身拿出一张红契,是之前租船的?契约,压在桌子上。    关于船只转让这件事,江盈知给钱,王逢年也?很爽快地收了,并没有借此来提条件或者推脱。    感情不能在正事上拖后腿。    江盈知很喜欢这样的态度,公事公办,她拿回了这张契纸,这艘见?证她头次出海的?船,到了她的?手里。    而她的?新船已经开始动工。    不?过她忙得压根没去看?,自从推出了招牌菜,每日生意?都很好,好到她压根顾不?上摊子。    可以直接说?,她没有办法兼顾两头了,但摊子她又无法放弃,所以便又招了几个人,由陈大发领着,专门忙活摊子的?生意?。    食铺有招牌菜烤鱼,摊子也?有常驻菜,那就是敲鱼面?和敲虾面?,这两样可以提前做好,只需要把汤头先熬出来,这两样就可以直接烫熟,再?浇汤。    除此之外,江盈知还推出了更适合摊子的?鱼饺。    不?同于肉燕,是用肉捶打成皮包馅,鱼饺是用鱼肉敲成皮的?,比敲鱼面?还要薄,柔韧而有弹性。    馅是精瘦肉加一点肥膘,还掺了虾,这个馅瞧着倒不?出奇,但江盈知放了些香料,这味道与市面?哪家做的?都不?同。    把馅包在鱼皮里,肉馅的?粉能轻易透出来,等到锅里,鱼皮上面?的?芡粉逐渐消失,鱼皮慢慢变得光滑,整张鱼皮在高温下紧缩,牢牢地包裹住肉馅。    虽然鱼皮薄,弹性和韧性都不?差,久煮不?烂。    一只鱼饺,既有鱼的?滑嫩,又有肉的?喷香,还有虾的?鲜甜爽口,全都汇聚在一起。    这让摊子上的?熟客都吃得赞不?绝口,尤其是鱼饺除了可以在摊子上吃现煮的?,还能买没煮过的?,包在油纸包里外带回家。    这下鱼饺比烤鱼卖得都要火爆,早早就有人候在那里等,摊子上东西才?刚摆出去,立马便被?一抢而空,钱哗啦啦地落进罐子里。    有的?人一买就买几大包,问就是拿回家,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没尝过,送了给她们全都尝一尝。    “我也?真是傻,”有个人抱怨,“只想着好东西叫家里大伙全尝尝,烤鱼我是等不?了,这鱼饺我还买不?了吗?好家伙,买了那天正是我家来亲戚的?时候。”    “本来不?想给他们吃的?,我这个人又想充面?子,便让我媳妇下锅煮了,娘嘞,刚放桌子上没多久,谁说?了句这玩意?咋那么鲜灵,你们猜怎么着?我排了好半天买的?鱼饺,愣是一个没吃上啊!”    那人越说?越激动,说?得唾沫横飞,把钱袋子甩得哗啦响,“现在我要买五六家的?份,早知道我还不?如自己偷摸捂着吃了,充什么面?子。”    “谁说?不?是,”立马有不?少人附和他,简直深有同感,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在这排队买鱼饺,简直有病。    这样有病的?人还不?少。    烤鱼和鱼饺卖得好,四时鲜的?名号也?越来越被?人熟知,趁着这波东风,江盈知在里镇租的?铺面?,终于可以开业了。    她把之前铺子残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拆掉了,全部都换了新的?。    那些占地方?的?东西没了,新换的?柜子贴墙靠底,加上长而窄的?柜台,连柱子、木板包括屋顶都重?新漆过,桐油刷了好几层,木头都泛着光。    把那窗户也?全都拆了换新的?,去除复杂的?雕花,只用简单的?镂空,光线照进来更多,整个铺面?相?较于之前的?低矮阴暗,变得亮堂起来。    至于那些货物,陈强胜从各个岛屿采购,江盈知把关,从鱼鲞到虾米,从蟹酱到鱼露,一样样运到小铺子里。    里镇路过的?人都觉得稀奇,主要这条街全是酒楼食铺,开个货店,那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红。    “四时鲜—货店,”有个路人指着牌匾上的?字,念出了声。    旁边立马有人接上,“哪个四时鲜?不?会就是渔港那头的?吧?”    “可不?就是,做鱼第一鲜嘛,她家那烤鱼是真好吃,我早早赶去都排不?上,别家烧的?酱香味就是酱油味,她那个酱香烤出来,那是真香啊。”    有个人反驳,“明明是鱼饺才?好吃,跟自家包的?馅完全不?一样,连皮带肉想整个吞下去。”    然后变成了几方?人马在争论,四时鲜到底什么东西最好吃,在人家酒楼门口讨论得喋喋不?休,把人家迎客的?伙计都说?馋了。    最后才?有人说?:“你们说?哪去了,这不?是来瞧货店卖的?什么东西吗?”    这话一出大伙才?不?吵了,全都好奇起卖的?东西来。    “明日开店,买东西送一包鱼松,一包干燕皮啊,”货店的?伙计随口一吆喝。    只想着明日叫这些人来捧捧场,谁知道这话一说?,大伙先是交头接耳,随后立即四散走了。    在伙计二?丈摸不?着头脑中,这些人开始狂奔,要回去把这个消息跟家里人说?,拿篮子,找袋子。    “咋的?,那钱串子岛发钱了啊,你这么着急忙慌?”有人问。    那人答,“啥呀,比起发钱更好的?事。”    他把送东西的?事情说?了遍,刚才?那人转身往回走,自顾自说?:“那确实。”    “哎,我钱呢?我放这的?钱呢?”    最后一合计,娘嘞,辛苦攒的?钱,这段日子以来全都进四时鲜口袋里了。    第75章红糟鱼    四时鲜货店开门头?一日,江盈知还在和方泽兰说,生?意应当不会太好。    里镇的人吃惯了鲜鱼鲜虾,买这种咸鱼干虾的不会太多。    她当时那么笃定,结果第?二日一早,雾气未散,她在铺子里忙活,跟小梅做最后的交代,就听见?外头?的喧哗声。    江盈知微微开了点门往外瞧,乌泱泱一帮人,齐刷刷看过来,她忙把门关上。    结果立马有人来拍门,“小满,开门,做不做生?意了?”    “对啊,这一晚上没?咋睡,囫囵睡了一觉后,立马起来了,你?们生?意做不做,还不开门,”有个男子喊,“鱼松送不送了?”    “干燕皮每天我去,每天都?没?有,你?说在这上,人呢?”    “就冲着这两样,我跟你?们说,今日就算这是海沙我都?得买来尝尝。”    外头?一个个在高喊,闹哄哄的,里头?江盈知拍着小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好你?。”    周巧女拉了拉小梅簇新的衣裳,张了张嘴,在大家以为她要说点宽慰人的话时,结果只来了句,“看好你?。”    小梅在那直搓手,后面又拽着江盈知的手不住地上下摇晃,眼睛往外瞟,心?怦怦直跳。这是货店开门第?一日,也是她从四时鲜食铺出来,当货店二掌柜的开始。    当门    被打开,鞭炮声响起,早就等在外头?的客人全都?涌进来,不大的铺子挤满了人。    靠几个汉子的蛮力,才稳定住局面。    大掌柜负责算账,小梅管控场面,还有几个伙计会忙活。    当然?开业第?一日,事情总没?那么顺利。    小梅才刚挤出笑脸,门边一个女人质问道:“你?们这虾酱凭啥卖那么贵?一罐那么点要三十文,其他家才要五文,还有啥都?比外头?贵,你?们也不能仗着自己名气大,就喊那么高的价啊!大伙你?们说是不是!谁的钱不是钱!”    她这话一出,刚还闹哄哄吵着要买,要鱼松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小梅有点无措,下意识看向江盈知。    但江盈知用眼神示意她,并暗暗伸出个大拇指,告诉她,她可?以的。    小梅长呼了口气,知道这个价钱要是解释不好,那货店口碑也不会好,关于这件事,江盈知在之前就同她商量过。    所以小梅在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后,咽了咽口水,她努力稳住声线,先安抚,“大姐,你?先别急。”    “我们都?是渔岛出来的,这虾酱也是各有各的做法,旁人卖的我没?吃过,我不好说别人家的如何,卖的便宜自然?也有便宜的好。”    这话倒是让在场大伙都?点了点头?。    小梅受到鼓舞,她后面站着周巧女,无声地拍拍她,小梅缓了口气接着说:“但我们卖那么贵,自然?也有贵得好。”    “这第?一样好,”她加重了声音,声线也不颤抖,“但凡从我们四时鲜这个货店出去的东西?,拿着东西?还有盖印的卡,坏了包赔包退。”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谁家买了东西?还包赔包退,一时议论纷纷,后来才知道,防止使坏,所有东西?底部都?印有日期,要是拿着三十天前的,充作当日的,那都?是不认的。    “第?二样好,是东西?好,别的不说,就说刚才那大姐说的虾酱,我们这可?不是海浦本地的,是远洋运来,那里的人从初春江白虾刚到鲜美?的时候,立马捞了做虾酱。”    “用的盐,是三里湾出来的海盐,腌半年到八个月,来来,你?们可?以尝尝,我们这里刚好有煮好的毛芋。”    小梅把虾酱倒出来,让伙计拿了煮好的毛芋,挨个分给?前面的大伙,先给?了质疑的女人。    女人又不是来闹事的,也爽快接过来,看了眼那虾酱,颜色要好看得多,浅褐红色,有股特别的味道。    她撕开毛芋的皮,热腾腾的还冒着白气,在虾酱里蘸了下,然?后犹豫着吃了口,虾酱独特的细腻和酱香,让她眼神逐渐变亮。    要说那些里镇这些食铺和酒楼里,烧出来的菜还能说难以评定好坏,那这虾酱,或者是蟹酱,包括铺子里的种种,哪个海浦人没?吃过,有些人甚至吃过的酱不胜其数,各有各有的味道。    所以这东西?好不好,入嘴一尝就知道。    那女人尝过后,心?服口服,她转过头?跟没?吃过的人说:“刚才我鲁莽了啊,这三十文就有人家三十文的好,不白亏我等这半个时辰。”    “来,小妹,姐要十罐虾酱,姐这人心?直口快,给你赔个不是。”    小梅也忙摇头?,连说不用,“这本就是开店做生意,大伙问什么都?成,和气生?财嘛,耽误大家进店了,到时候走前,这边再多送一份鲜鱼丸。”    在场等待的大家全都?欢呼了声,重新燃起了热情,一场小小的冲突消弭于无形,不仅如此,还让大家都?知道了这里的东西?贵有贵的好。    小梅松了口气,赶紧用目光寻找江盈知,脸上露出小小又得意的笑容,又握了握周巧女的手。    她身板依旧不高,也才十几岁,哪怕腿发抖,却仍然?挺直腰板,展露了她的锋芒,并不锐利,却很耀眼。    江盈知笑得真切,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小梅还总是跟在她后头?打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把她当主心?骨。    现在小梅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她的庇佑,虽然?这样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很残忍,但这里的小孩,需要早熟,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平稳。    周巧女的眼里也有点点泪光,和江盈知说了声,才过去一起帮忙。    这会儿大伙全部都?进到店去,见?到干货架子上的东西?,全都?认同东西?好的话,那虾干是九节虾干,个头?大,肉质饱满,鱿鱼干色泽鲜亮,体?型完整,一瞧炖五花肉就很不错。    还有墨鱼干、淡菜干、鱼籽、蟹籽,以及各种鱼胶、鱼鲞,品质都?很好,这海边人家见?了,就跟耗子进了粮仓一样,什么都?想买点。    里镇的人虽然?穿着不显,可?有钱的倒是不少,抢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当然?这群里人,混着不少里镇食铺和酒楼的人,虽然?开个货铺对于他们毫无影响,但谁让这是江盈知开的。    江盈知开的,那在他们这一众人眼里便格外不同。    别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家都?和和气气,但是尝过她做的东西?,又被接连上门的食客问过,谁都?不想她往里镇来。    四时鲜要是开在里镇,那还有人到他们这里吃饭吗?    所以这个货店一开,这些食铺酒楼的人压根睡不着,比买东西?的人更早过来排队。    都?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    结果到了这,一个食铺店家闻了闻摆出来的甜面酱,他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面拿了两三罐,见?旁人看过来,他掩饰性?地说:“拿回去瞅瞅。”    “哈哈,我也是,我也拿回去摆着看看,”另一个食铺店家干笑了声,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往身后藏了藏。    本来还都?相?互掩饰,结果一瞧到其他同行,全都?是这副德行。    之前这群人是想挑刺的,谁料进了这家铺子发现,东西?实在是好,他们能用得上啊,那还不得买。    不仅买了,到门口一结账,有张红单,伙计说:“下午拿这个单子去四时鲜,会送一盘冷菜,不要钱的哈。”    各家食铺酒楼的人一听,默默收好红单,有个人嘴上说:“谁会去,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谁会上那给?人家送钱去,”另一个小酒楼的店家说。    大家齐声附和,一个说得比一个绝,结果晌午后到了那里,互相?看到对方,干笑几声,然?后转头?当不认识,当早上的话是屁话。    不过之后就聚在一起,抱怨怎么上菜那么慢,又嫉妒人那么多,生?意那么好,然?后一想,自己也是送钱来的那个,更气了。    等领到冷盘的时候,倒是不气了,因为太香了。    这送的冷盘不是卤菜,而是红糟鱼,红彤彤的。    用的是陈年红糟,酒味淡,不酸但是糟味浓重而且香气馥郁。    这是一层鱼肉一层红糟,放在坛子里压实腌出来的。    光是闻到这个味道,这些同行也确实不得不承认,江盈知是有两把刷子的。    尤其当尝到这个红糟鱼,糟香在十几日的腌制过程里,香味已经完全渗透进鱼肉,外头?红艳艳,里面却是雪白的。    鱼肉并不松散,相?反的,很紧实,连皮带肉撕扯下来,咀嚼的时候,那股酒糟在嘴里弥漫,久久不散,连后头?咽口水的时候,全都?是淡淡的酒香。    哪怕是不喜欢吃酒糟,不爱那一口的,也被这醇香吸引,也都?忍不住尝了点,以为会很酸还有很呛人的酒气,但全都?没?有。    不过吃得人醉晕晕,飘飘然?的,等到清醒后,盘子里的红糟鱼全都?吃完了,仍旧怀念刚才那个味道,闹着要再来一份。    吃了红糟鱼再吃烤鱼,那简直是两种体?验,一种是冷吃进嘴后的糟香,另一种是烤过热吃的,复杂的调料,让鱼变得更有滋味更香。    反正?这两样吃得人心?服口服,这群同行也很难保证,自己能腌出这样好的东西?来。    有人感慨,“这招牌菜当真名不虚传。”    “这个牌匾给?她倒是不亏,人手艺也不虚,接得住。”    他们嘴上如此说着,手上吃烤鱼的动作飞快,周围其他人全是如此,生?怕热气一散,烤鱼没?吃完就亏了嘴巴,没?让它吃到最好的。    反正    ?今日是货店和食铺生?意都?好得出奇,说句人山人海也不为过,钱哗啦啦进账,连数都?来不及数。    除了赚到不少钱以外,江盈知还收到了让她很意外的东西?。    来自海浦厨师一行的入行邀请。    第76章螃蟹宴    海浦有很多?行,鱼行、船行、油行等等,自然也有厨子一行,不过大?伙都?叫它食行。    这个名字取自民以食为天。    食行是海浦几个行会里最不起眼的,就算办吃鱼宴他们也不会参与。    虽然人不多?,也不活跃在大?众眼里,但在食行里头的人厨艺个顶个出色。    胖师傅有点艳羡,他翻来覆去看着这张请柬,感慨一句,“我在海浦这么多?年,这食行可?从来没想着请过我。”    “里面的人除了?新?丰楼那大?师傅我认得,其他一不开酒楼,二不开食铺,有些只给达官贵人做饭,我也不大?知道有谁在。”    “不过小满你?只管去,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江盈知若有所?思点点头,拿着这张帖子,趁着还未到日落黄昏,找到了?位于里镇东边的屋子。    瞧着也不算气派,有种老旧的古朴,不是破败的感觉,江盈知瞅了?瞅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食行,看了?会儿后,才抬起手敲门。    院子里很快有人来开门,伴随一阵说话声后,随即门被打开,何老师傅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小满来了?啊,进来进来,”他很热情地招呼。    江盈知有点惊讶,“何叔,你?怎么在这?”    “我请你?来的,我肯定在这啊,”何老师傅笑道,江盈知进去后,他顺手关上了?门。    江盈知看见了?院子里坐的三位老人,两女一男,她心下好奇,这四个人也能叫食行?    许是看出她的疑问,其中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说:“还有好些人呢,今日就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请小囡你?到这边来坐坐,吃顿饭。”    “这个小友,我之前就见过了?,”李老师傅笑道,“谢洋宴,烧得一手好菜。”    江盈知谦虚,“不及旁人,只能算是糊弄糊弄。”    “这边坐,哪里糊弄了?,连我家那不咋出门的老头子,那天从渔港处晃悠,”白婆婆说,“一手提着四时鲜的砂锅,里头装着啥黄焖鸡,一手拿烤鱼,我们两个谁也没分,自己背着人吃完了?,那味道,老方我同你?说,不是虚的。”    老方师傅点点头,“我尝过的,那肯定知道,那些味道我在自己家里都?烧不出来。”    江盈知被夸得不好意思,挨个认识寒暄后,说了?几句客套话,“我还以为叫我来签个字的,来得匆忙,也没有带东西过来,要不我回去拿些来。”    何老师傅从里面出来,一手端着盘呛蟹,一手提了?坛酒,忙道:“带什么东西,今日就是请你?来吃点东西的。”    原来是这几人整治了?桌螃蟹宴,特意邀请江盈知来吃,这倒不是欢迎她入行会,那只是下了?个帖子,还有正式的,要等人全都?回来。    秋风萧瑟,吃螃蟹最好。    尤其几个老师傅的手艺可?不差,这一桌螃蟹宴各有各的不同,有的做了?蟹酿橙,有的师傅则做了?海浦本地风味,红膏呛蟹,还有醉蟹、蟹黄鱼翅、蟹羹,色香味俱全。    江盈知先尝了?口蟹酿橙,这道菜她自己也做过,用的又黄又大?的甜橙子,蒸出来发?苦,味道并不尽如人意。    但是这会儿的橙子,个头虽大?,但是里头的肉是酸中微微带点甜的,有点类似柠檬,酸和螃蟹肉很配。    全部的蟹肉装在橙子里,上锅蒸熟后,橙子的酸和蟹肉的鲜交织在一起,并不会发?苦,倒是着重突出了?果香味。    而不同于蟹酿橙的酸甜带鲜,蟹肉里能尝到点橙肉,那么这份红膏呛蟹,是纯正的海味了?。    眼下白蟹的蟹膏并不算最肥美?的,不过何老先生挑得好,那些白蟹的蟹盖里都?透出了?红,便表示里面是饱满的红膏。    做呛蟹海浦是各有各的不同,有的人家爱用酒,有的人家只用井水,但是何老师傅用的盐水。    何老师傅喝了?口温的黄酒,咂摸了?口,“要把那白蟹的肚脐朝上,盐水没过蟹身,用那种石板压住,不要浮起来,腌个一天一夜就能吃了?。”    他说话的时候,江盈知已经拿过切好的螃蟹,嗦了?口上头的红膏,不是咸的,而是带着点鲜甜,咬的时候带着点硬实感,咬开后盐水的咸便到了?嘴里。    吃呛蟹,最要喝小酒,而且是温的黄酒,江盈知接过白婆婆倒的酒,谢过后小酌了?口,唇间的鲜美?同酒香气萦绕在一起。    像是吃低配版的醉蟹,而真的醉蟹是一咬就出汁,还是那种浓郁香气的酒汁。    “味道怎么样?”另一个老师傅问。    江盈知没有再喝酒,她的嘴巴里全是酒香气,同几个老人说:“我从前看人腌醉蟹,直接把活蟹放到缸里腌,等它醉晕,说是这样腌出来最鲜,有的人还好生吃,我却是不行。”    “要说这醉蟹,我知道几个法子,一是拿甜酒和清酱来腌,酒七酱三,拿刀在肚脐那扎口放盐再腌,等五日后,那醉蟹才香。”    说起吃的来她头头是道,夹了?筷蟹黄鱼翅,眯起了?眼,慢慢品味后才说:“还有个做法,那就是拿花椒同细盐炒,这就是椒盐,椒盐放在肚脐处,扎了?麻绳。”    “这腌的卤里,要有皂角、三成酒,半成醋,酱一成,糖盐一些,腌半个月,那吃起来酒气到不重,可却吃得醉人。”    这几位老师傅原也不是想切磋,真是请人吃饭来着的,这会儿一听她这么说,厨瘾和兴头也来了?,围着桌子,各自说了一些。    白婆婆喝了?口酒,笑得和蔼,“那我这也有个法子,倒不是醉蟹,而是酱蟹,只是麻烦了?些。”    “找团脐的蟹,先让它吐出白沫来,要做熟葱油,拿盐酱醋,香油和葱白,还有那榆仁酱、面酱,放茴香、橘丝、姜丝,用酒醋来拌匀,再把螃蟹放下,半个月壳都?泡黄了?,里头也入味了?。”    “我嫌麻烦倒是许久没做过了?,还要挑个冷天来,那酱才不至于生白毛。”    江盈知喝了?口酒,小脸泛红,眼神却闪光,“这个法子我没试过,榆仁酱怎么做?”    白婆婆立马道:“哈哈哈,榆仁酱就是拿榆树种子和面粉做的,吃起来比生姜要辣,比芥辣要辛,不过治疮藓倒是不错,你?要想学,晚些等我买了?果子,到时候我教你?。”    “阿婆,那感情好,”江盈知笑得眉眼弯弯,“我这里也有个做酱蟹的法子,要简单不少,我们用甜酱来腌,取了?活蟹来,把酱全都?糊上去,跟泥巴一样把它给裹住了?,放两个月,壳脱了?,那酱蟹也就熟成了?。”    “你?们说的都?太麻烦了?,”何老师傅抿了?口酒说,“不如我这个煮蟹的法子,我上次试过,拿生姜、紫苏、橘皮,和盐一起煮,水沸了?就翻个面,等到再沸就能吃蟹了?,那蟹的味道简直一绝。”    “生姜去寒气,紫苏把毒气给弄没了?,盐能有味,橘皮增香,这煮出来的螃蟹,我能吃三大?只。”    明明几个人也才刚认识,因?为这蟹倒是越说越起劲,越说关系拉得越近,都?敬江盈知酒。    这些人能当江盈知爷爷奶奶的年纪,却都?认她为小友,之前倒不算很真心欢迎她来食行,这会儿却巴不得她赶紧进来,大?家也好相?互交流法子,多?做点东西出来。    这顿饭吃到天擦黑才结束,酒香和螃蟹味道混合在一起,全都?挂在了?江盈知身上,她从食行走出来。    朝后同大?家说:“后日到我食铺里,我也做顿螃蟹宴给你?们尝尝。”    至于为何不是明日,因?为明日是中元节。    海浦的中元节,要做海灯。    海里有着太多?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岸上的亲人寻不到他们,要扎海灯,点起蜡烛,让他们顺着灯回家来。    这天食铺里全在扎灯,而江盈知在等两位特殊的客人,是一对外祖孙,之前同她定了?一桌宴席,只不过全部打包带走。    到了?下午,小禾搀扶着她的外婆进来,江盈知很认真地说:“东西全都?做好了?。”    小禾点点头,细细清点,那些菜是一份红烧肉、鸭汤面、炖土豆,肉圆、炒猪肝、炸鱼、猪脚汤、肉沫蒸蛋、炸带鱼,摞成很高的馒头、寿包。    她沉默地清点,这些全是她外公生前爱吃的,他尤其爱吃土豆。    她外公没福气,死在她刚有钱的时候,她也没福气,    她没有外公了?。    年迈的外婆眼神不好,却准确摸上那份炖土豆,她颤巍巍地说:“叫我家老头子在今日吃饱喝好,吃饱再走吧。”    肺痨去世的病人,生前几日一直在挨饿,死在回乡的路上,如今魂归故里,她们两个想叫他不要当个饿死鬼。    小禾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搀扶着外婆,心里却在说,外公,多?吃点吧。    她望向?天边,小声说,回家来吧。    中元节里,有太多?的遗憾,那些遗憾是尖锐的沙粒,重重地扎进人的心里,慢慢的,才能磨成圆润的珠子。    江盈知目送两人远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却早就哭不出来,她一个人已经很久了?。    她扎了?个荷花灯,夜里的海浦,海滩上全部都?是在那放灯的人。    有扎虾灯、鱼灯、宝莲灯、八角灯的,大?大?小小的种种,上头放白蜡烛,点起灯,一一放到海里,招领海里的亡魂。    响起一片声音,“回家来吧,顺着灯,回到家里来吧。”    有人烧元宝,黄纸,飘起的烟被海风吹了?回来,吹到人的脸上,蒙住了?眼睛。    有人哭,也有人说:“别哭了?,你?一哭,他就挂念你?,那他就不肯走了?。”    不敢太想念。    既然挽留不住,那就好好走吧,到一个没有病痛没有苦难的地方,享点福。    人要是有在天之灵的话,请保佑他自己吧。    第77章青蟹糯米饭    过了立秋没多?久,天又转热,青蟹在西塘关的海滩上成群出没。    隔日?周巧女拎了两大桶青蟹,坐航船过来的,她给每只蟹都绑了麻绳,跟江盈知描述,“这?玩意多?得吓人,一打开院子门,门边都爬了不少?。”    “压根就不用做什么放蟹拎。”    放蟹拎是海边人家给青蟹搭的房子,只用几块简易的石头,青蟹喜欢钻洞,而且会跟着潮水进洞脱壳,每脱完一次壳就长得更大更肥。    江盈知看了眼周巧女拿来的青蟹,一桶蟹壳硬,应当是脱壳许久的青蟹,另一桶是软壳蟹。    这?是青蟹刚褪完壳,蟹壳特别软,就像一层薄皮包着肉,要是再过上两天,壳便硬了些,跟纸皮一样,又叫纸皮壳。    “这?个软壳蟹好,”江盈知用手戳了戳软壳蟹,笑?眯眯的,“刚好能用来炖酒。”    这?种软壳蟹炖酒,里头有汁水,肉是松的,同酒一块炖,可以连壳带肉一起吃,咬破那层膜,丰涌的汁水同肉在嘴里蔓延。    她今日?本来要请食行的人吃螃蟹的,大家却没来,说是人不齐,下回再来吃。    江盈知便准备招待自家人,也是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    自从食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连里镇都开了货店后,她每日?都能赚几十两到百两,存款也日?渐丰厚。    同样的,她忙得要命,每日?起早贪黑,一睁眼就在锅灶旁了,一天忙下来,两条腿都打颤,手上的茧反复磨破,睡觉换下来的衣裳都沾满了油烟气。    实在累人,她选择停业半天,给铺子的大伙放假,也松快下。    小梅也累,回来瘫在椅子上,仰头望天,她喃喃自语,“阿姐,我觉得我都幻听了。”    “幻听啥?”江盈知问了句,把挂在竹竿上的鱿鱼干收过来,泡在水里。    “老是听见有人在我耳朵边说,小掌柜,小掌柜,你们?的生意做不做了?”小梅说完,她揉了揉耳朵,有点欲哭无泪。    生意太好,嘴皮子都磨破了,每日?一开门,就乌泱泱涌进来一帮人,货架的东西才?刚放上去,不超过半日?就没了。    剩下的时间一半在算账,另一半在同人解释,为什么没货,并?且强烈要求一定要把东西给他们?留着,尤其是鱼松,闹得人脑瓜子疼。    江盈知摸摸鼻子,这?都是做生意必须要经历的,她拍拍小梅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    小梅回了句,“干完今年有一套房是不是?”    那都是江盈知说的,小梅钱拿着用处不多?,江盈知就说攒的钱,年底给她在里镇买座小院子。    “那你得有奔头是不是,”江盈知洗了洗手,开始挑螃蟹,边用猪鬃刷壳边说,“不然你想想,你拼死拼活累那么些日?子,拿了钱又不花,那还赚钱干什么。”    “我们?晚些去瞧瞧,看看里镇哪里的屋子好,不用太大,地势好一点就成。”    小梅顿时精神起来,她很期待地说:“真要买啊?”    没有人能拒绝房子,尤其是自己的房子,哪怕不住,都感觉安心。    “我说话还能不算话,那真的买啊,”江盈知很笃定,不过她也说,“你得先跟着大掌柜好好学,人家可是钱庄里退下来的,别的不说,算账记账是一等一的。”    小梅使劲点头,满心满眼都想着她以后的房子,一想到这?,刚才?还觉得累,不想做了,这?会儿也有心思?拿出算盘来了。    周巧女从后面出来,跟江盈知小声嘀咕,“真给她买啊,年纪还是小了点,我怕守不住。”    “先看看嘛,叫她不要出去跟别人说,”江盈知看了眼外?面的小梅,她转回视线说:“年纪小没事,女孩家有了房子,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总不怕她以后没底气。”    江盈知又跟周巧女说了几句话,她开始做菜,从这?一堆的青蟹里,挑出软壳蟹隔酒炖,又挑了几只雌蟹,里面有膏黄。    她用这?几只雌蟹来做青蟹糯米饭。    糯米是昨天夜里泡的,泡完了中午上锅先蒸熟,她往里放了点油,蒸出来的米饭不会黏腻,反而很松散。    至于螃蟹,得开壳剁成几块,然后再下锅炒熟,后面放糯米饭。    蟹的油脂在翻炒的时候,逐渐渗透到糯米饭里,糯米的外?头变得油润,沾上了一颗颗红红的蟹籽,还有大块的蟹膏。    最?妙的是,青蟹的红膏连同蟹肉,卧在糯米饭上,夹杂着点点青豆和香菇,所有的鲜味都混在一起。    炒的时候就香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江盈知又开始熬汤,等到涨发泡大的鱿鱼,从干巴巴的重新回到软弹,切成块后,同猪脚一同炖,还有黄豆,熬出来的胶质让汤变得微微发稠,入口却清爽。    炖汤的工夫,她顺手做了盘葱油海蜇丝,那熬好的葱油从热锅里沸腾,倒进海蜇丝里,香味被热油激发,葱油味弥漫在灶房。    江盈知打了个喷嚏,小梅从后面凑过来,毫不客气抽筷子,先夹了点海蜇丝,一边嚼一边点头,还要说:“娘,你也快来吃点。”    说完,又夹了点喂给江盈知。    江盈知一边吃,一边还炒了盘鸡蛋,混了虾米,炒的时候,王三娘从侧门进来,手里是条栓了草绳的大鱼。    她嗓门亮,离得远声音却响,“鱼厂有人卖斧头鱼,瞧着还挺好,我买了条,这?玩意炖汤最?好。”    “诺,还有东头那的豆腐,小满上回说那的豆腐最?嫩,今天绕道跑那,去晚了些,豆腐也老了点,不过不妨事,炖久点更好吃。”    江盈知脸上扬起笑?,“这?斧头鱼确实炖豆腐好吃。”    别听斧头鱼这?名字粗犷,实则样子好看,身上的鳞片是银粉带金的,而且小刺特别少?,很适合大快朵颐,也不会被卡着。    而且确实很适合炖汤,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豆腐耐炖,但?这?斧头鱼的鱼肉久炖后,把它夹起来,放到嘴里,入口即化。    周巧女帮忙剖鱼,刮鳞片的时候问,“有没有把握?”    “阿姑,你们?选管事是咋个选的,”江盈知也好奇问了句,“要不要我们?帮帮忙啥的?”    鱼厂每年到了秋汛,较为闲暇的时候,就    会开始重新选小管事,大管事,除了月钱能涨些,手里的权力自然也大,比起只当个普通的盐手要好多?了。    王三娘摇了摇头,“什么把握,这?要怎么说。”    “这?选管事谁知道,除了看鱼鲞剖得好不好,为人怎么样,口条顺不顺,”她压低了声音,指指上头,“更得看之?前的管事怎么说,我自个儿说有把握,那谁知道别人怎么想。”    王三娘自个儿当然是想当小管事的,以前当个盐手,能够剖剖鱼鲞,赚点小钱就觉得很不错。    可人在鱼厂那个环境里,大家都在努力,她自然也变了想法,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也得往上爬。    她自己也想得开,“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呗。”    周巧女宽慰她说:“兴许今年就成了。”    毕竟王三娘剖鱼没问题,能在鱼厂里当个前三,至于其他的,谁能打包票。    “管它呢,”王三娘又露出笑?,“我准备把顺子送学堂里去了,鱼厂后头不是有个学堂,教的还成,不能让他一天天给我混日?子下去。”    顺子如今十二?岁,海娃和秀秀都上义塾了,他天天在摊子上玩,跟别人说话逗趣,没人管,再这?样下去,都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江盈知幸灾乐祸,“那他可有得哭了。”    “哭就哭,这?么大年纪了,连自个儿名字都不认识,整天还嬉皮笑?脸的,我对他有什么指望,”王三娘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小梅哈哈笑?,“确实得好好磨磨他这?个性子了。”    这?时陈强胜进门,他人还没走进,兴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满,冰鲜船给定了下来!”    江盈知也远远隔着门,喊了声,“真的?”    “那能有假的啊,”陈强胜赶紧走过来,面上是克制不住的喜悦,“船契都在这?,我去看过了,是艘大船,只用了两年。”    “而且之?前的船工,不管是秤手还是记账的,只要你觉得合用,人可以直接上船接着干。”    有了大捕船,肯定就少?不了冰鲜船,海浦的冰鲜船分常年冰鲜船和季节性冰鲜船。    季节性一般只在大小黄鱼、带鱼、鳗鱼的时候出来,而常年的冰鲜船,在所有鱼汛和海鲜汛的时候都能用。    有了冰鲜船,大捕船就可以不用只在近海航行,当天捕捞当天回来,而是能去更远一点的海域,这?样海鲜品类会更多?点。    除此之?外?,捕捞上来的海鲜也能在冰冻下更新鲜,现在海浦还没有出伏,处暑也没有过去,一阵热一阵凉,捞上来的海鲜要是不做及时处理,也会渐渐腐烂。    江盈知看了看这?张船契,这?艘船并?不大,只要八十八两,但?是出海前要请大木师傅修缮,重新涂桐油,塞麻灰,这?要十几两。    她收好了船契,笑?容洋溢,很豪气地说:“有了冰鲜船,又有大捕船,以后我还要咸鲜船,还有运船。”    分咸鲜船就是运要用盐或者盐水处理过的海鲜,而运船,那是专门运各种干货咸品,以及其他种种,东西越多?,交的税越杂,每一品类都得单独弄出来交税。    陈强胜在这?上头不成,江盈知还得专门请到交税单的人,才?能买运船。    这?时小梅欢呼,“以后买商船,航船,流网船、”    “停停停,等你说完,全海浦的船都是小满的了,”周巧女笑?着打断她,“一口哪能吃成胖子,做事可不是得慢慢来。”    王三娘感慨一句,“之?前连船都是小对船拿了修的,那船窄的得盘腿坐,一晃眼,小满连冰鲜船也有了。”    “这?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周巧女说了句。    这?句话大家全都赞同,至少?她们?的日?子全都在走上坡路。    周巧女买了另一座小岛上的几亩地,她就爱种些东西,闲暇的时候,就绣点东西,也能赚些钱。    而王三娘鱼厂的活计做得好,这?会儿都能竞争小管事了,陈强胜当了船老大,学了点东西,现在攒钱造船,等有了船后,他就办和周飞燕的婚事。    其实不只她们?,西塘关的人也都受益,在江盈知大批量的进货,西塘关女人晒鱼鲞虾皮干货,而男人则捕捞,小孩捡拾小海鲜,全部都能换钱。    这?些钱虽然不足以让他们?换屋盖房,却能让大家生活都富裕许多?。    至少?今年夏日?收鱼课税,西塘关的人基本全都能交上,连涂税,也就是海滩上晒东西的费用,也全都能交得上。    更别提里镇货店里的东西,卖得很紧俏,也让那些远处岛屿上的人们?,能够换到不少?钱或者东西。    这?样的好日?子,江盈知开了瓶花雕,平时她都舍不得喝的,拿了个小炉子,小火温着,慢慢炖出酒香。    她坐下来,挨个给倒了点酒,自己也喝了口,庆祝大家有这?样好的日?子。    今夜都吃得醉醺醺的,大家谈着以前,又谈起以后,总有说不完的话,欢声笑?语,而几个小孩则围着树跑,或者在那折纸灯,嘻嘻哈哈。    月亮皎洁,风也温柔,灯火中欢聚一堂。    到了隔日?,江盈知早早去了河泊所饭堂。    饭师傅见了她就笑?,黝黑的脸都笑?出了褶子,“来拿你的酒啊。”    之?前江盈知来给饭堂出招,说过饭师傅的酒好喝,拖他爹给酿些来,黄酒还是桂花酒都不在适合的季节里,他老人家就给酿了不少?米酒。    “春花,赶紧的给小满装上,让她带走,”饭师傅把勺子放下,朝另一间小屋喊了声。    江盈知忙说:“这?事不急,我酒晚点拿也成,我这?是来说事的。”    春花姨一手拿了一坛酒,圆乎乎的脸上满是笑?,她说:“小满你有啥事就说,我们?能帮的肯定帮。”    “你是不知道,如今我们?饭堂吃食也好了,你教的粉皮让我们?赚了点,这?会儿反正肉是能吃得起的。”    饭师傅坐下来,日?子过得不错,他长了点肉,面庞也不再同之?前那般严肃。    神情也缓和下来,笑?着同江盈知说:“之?前大伙同所官闹了场,那个李管事被调到别处去了,吃饭的钱数总算长了点,每人每日?十文?,也能吃得起肉了。”    江盈知先是高兴,而后又说起自己的来意,“旁的我虽然也能做,不过这?梅干菜和咸齑,总不如饭师傅你做得好,我晚些想上点咸齑鱼片汤,这?才?过来问问,能不能卖点来给我。”    这?两样东西,江盈知做得一般,而且太费工夫,梅干菜要三蒸三晒,而咸齑是要用雪菜腌出来的。    海浦人格外?喜欢吃咸齑,有一句俗语叫作,三日?勿吃咸齑汤,脚骨有眼酸汪汪。    江盈知基本不做本地菜肴,不过被念叨得多?了,她想想还是用咸齑做锅鱼片汤。    饭师傅连忙表态,“你尽管拿去,反正我年年都腌的。”    好说歹说,江盈知以咸齑五文?一斤,梅干菜六文?一斤的价钱买下,饭师傅这?还有不少?,全都给她了。    所以食铺里便传出了咸齑那股独有的香气,不同于酸菜的酸香,是在缸里发酵出来的咸香,闻着有点酸气,到锅里同海鲜烧的时候,完全没有了酸,还能去腥解腻,又保留了鲜味。    这?锅咸齑鱼片汤,跟酸菜鱼的辣不同,这?汤完全符合海浦大众的口味,尤其是老年人。    有些老人刚进到铺子里,一闻到这?个味道,立即说:“赶紧给我来一份。”    “啊呀,真没想到能在小满的铺子里吃到这?个。”    “以后还有没有,这?烤鱼我是爱吃的,旁的冷盘我也喜欢,”有个缺牙的老太太说,“可最?喜欢的还是这?咸齑汤,东门那家的咸齑卤最?好,我隔阵子就去买,闻着味都不如小满你这?的香。”    对于老人来说,比起那些新奇的菜式,还是这?种从小吃到大的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一碗咸齑鱼片汤,熬的汤汁金黄,鱼片卷翘,吃的一众老人脸上全是笑?,其他人则也有了点怀念。    来江盈知食铺吃饭的老人不算多?,买寿包的不少?,但?从这?日?开始,老人倒是突然多?了起来,自己带着碗,奔着咸齑汤来的。    这?日?下午    ,江盈知还被一众老人围住,花钱请她做咸齑笋片汤。    笋是夏秋季节里长的鞭笋,细长中空,味道可口,用来做笋片汤很不错。    笋片切得细切得薄,热水滚一滚,咸齑汤一烧,香气四起。    这?群老人吃得心满意足,就着咸齑汤,吃辣味的烤鱼,一边斯哈斯哈,一边忙喝口汤。    反正江盈知靠着咸齑汤,莫名其妙地就笼络了一批老人,起早就过来,坐在门口的棚子那喝茶聊天。    所以四时鲜旁边,还有老人支了个茶摊,专门来卖茶的,什么茶都有,最?地道的是熏豆茶。    主?要用烘烤过的黄豆,放了桂花、芝麻、橘皮、绿茶泡的,口感独特。    有了茶摊,隔日?江盈知发现,她大门边上不远处的地方,又多?了几个摊子,卖黄豆酱、鱼酱、酱肉,还有糟卤,以及豆腐摊、年糕摊,米摊。    现在以四时鲜为原点,渔港这?边开始热闹起来了,摊子逐渐从里镇往外?移,零零散散的小摊不少?,周边还有鱼丸摊、卖鱼肉肠的,以及锅贴、烧卖,还有人开始卖各色浇头的海鲜面。    这?些摊子基本都稳固了下来,不像之?前随着渔船往来,像候鸟暂时停留于渔港,一等渔船变少?就全都四散开来。    他们?也依仗着四时鲜的人流,尤其摊子上,鱼饺生意好,买的人多?,有些人排了很久的队,饿了就会到别家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要不就是卖完了,也会顺手买点鱼丸鱼肠带回去,这?便让大家都赚到了点钱。    有钱赚,虽然是鱼汛淡季,四处往来渔船少?,但?是摊子却一点点增多?,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不同的摊子。    从四时鲜前后,一直延伸到渔港,从米面粮油,到虾酱蟹酱,各色吃食,挑担的小贩都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仿佛渔港的繁荣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但?其实并?不是,从四时鲜逐渐被众人熟知,在街头巷尾都有了些名气后,里镇的货店让大家更加清楚明白?。    往来的人一多?,每日?这?里的人流量谁不眼馋,全都早早有了打算,等有了个带头的,立马便如蜜蜂看见蜜一样,蜂拥而至。    虽则现在摆摊卖货的还算不上特别多?,但?是让江盈知欣喜的是,之?前从江下街到鱼街那的鱼市,也有一部分搬到了渔港。    以前睡在铺子里,清早哪怕起床,也听不到太多?的声音,但?是现在一起来,外?头必定有叫卖声。    “卖青占鱼喽,早上刚捞起来的”    “带鱼,带鱼,秋带鱼——”    “沙虫要不要,海滩上挖来的”    还有渔民?挑着担喊,“海蜒,眯眼海蜒、细桂、中桂、粗桂都有喽。”    海蜒以细小为贵,没有开眼的叫作眯眼海蜒,也叫桂花海蜒,刚开眼的称为细桂,逐渐变大的是中桂、粗桂。    这?渔港的鱼市繁荣起来,其实是得益于航船,这?从渔港开始,环行于数十个岛屿,从航船这?里一宣传,大家便全都知道了。    所以不管是东岗、西塘关,又或者是其他小岛上的人,捕了青蟹、白?蟹,还有其他的小海鲜,没船的女人们?就可以直接坐航船,到渔港来卖她们?捕的海鲜。    要不就是男人们?摇船过来,所以鱼市便在日?复一日?里,逐渐开始变得繁荣起来。    后面又演变为海浦新的市集场所,近海岛屿的人坐航船过来时,总要卖些地方的山货,或者是自己种的菜。    人一多?,在旁边的河泊所自然也知道了,他们?开始划分摊位,收了钱开始办事。终于联合衙门一起,给渔港修路,把那些破破烂烂的青石砖换掉。    还预备着在边上修建码头,可以让航船停靠,让行人和小船靠在那,能够通行。    也就是这?次大规模的修建,调动?力工、渔民?,以及专门打桩的人,所以渔港在淡季也人特别多?,不少?里镇、近岛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有的待上半日?都不够,吃饭都是在渔港摊子上吃的。    这?次的改变,也让江盈知借此抛了好几个方子出去,这?些方子一个是干锅鱼杂,包括各种鱼杂的处理方法,另一个是椒盐类东西的做法,包括椒盐虾,椒盐水潺等等,还有海鲜捞面。    更加丰富了渔港吃食种类,也挽留住了更多?的人,让大家知道,此时的渔港已经同以前的大不相同。    而在这?些改变了,最?热闹的还要属四时鲜,现在近岛来的人,把这?里当成地标一样,不说要来吃,总要来看一下的,所以便成了门前屋里都热闹。    站都站不下,有的人还只能站在楼梯上,或者坐在楼梯上吃,生意实在好得不得了。    为此都累病了好几个,江盈知也难得感冒,鼻子都擤红了,她决定要休息两日?,完全不搭理其他人的哀嚎,反正现在渔港也有不少?吃的。    当然休息了,她仍旧很苦恼。    王逢年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兼顾自己生意的同时,能一天不落地送吃的来,自己没办法来,就托人送来。    江盈知已经尝过他日?渐见长的手艺,从青蟹汤面,到海鲜面,鱼肉撕得特别大的鱼羹,然后开始拿捏她的喜好,做枣泥糕、红豆糕、蜜三刀、莲子羹。    生怕她吃不饱一样,每个做得巨大,江盈知无力吐槽。    不让他送,王逢年说那给海娃吃,给铺子里其他人吃。    江盈知面对这?碗送来的姜汤面,擤着鼻子,陷入了思?索当中。    而她思?索的对象,这?会儿正在河泊所。    所官指着海域图说:“买渔场,这?五个渔场都很不错,地方大,鱼汛多?,里头还有不少?岛。”    他又奇怪,“怎么想着买渔场了,那些海还不够你捕的?”    一般来说,买渔场的人少?,因为价格贵,起码上千两,而且渔场限制多?,一般都是在很偏僻的地方,不在常走的海道上,也就意味着到那,需要航行很久。    当然好处也多?,能被作为渔场的地方,鱼汛都不少?,而且有岛,这?些岛的山货和小海鲜是都包在里头的,期限也长,三十年才?作废。    王逢年看了眼所官标出来的海域,有点心不在焉地回,“需要就买了。”    他又问,“这?个摇星浦也能买了?”    “前几天刚收回来,这?块渔场确实好,离望海近,鱼汛多?,岛也大,上头东西多?。”    摇星浦确实是这?些渔场里最?好的,它的那个岛叫浪岗,海浦之?前有句话叫作,带鱼两头尖,勿离海礁边;要吃鲜带鱼,还在浪岗面。    也是桂花黄鱼的栖息地,以往捕捉桂花黄鱼,沿海道一直追赶,最?后都到了摇星浦。    王逢年点了点这?,“先给我留着。”    “你不买?上千两对你来说,能拿不出来,”所官微微瞪大了眼睛,声音也突然提高。    “请给我留着,”王逢年强调,他又说:“建码头我能出点钱。”    所官看他的手势,给钱的才?是老大,他立即喜笑?颜开,“好说好说,这?块渔场就当是你的了,谁来打听我也不给。”    “不是我的,”王逢年说道,他又说了点其他的,这?才?离开。    一路到了四时鲜,见到江盈知后,他说:“去不去摇星浦?”    “有船了,得配个渔场。”    第78章姜糖    渔场是鱼汛经过的地方,比如带鱼汛会从望海的南北岸渔场,一路南下,经过数个?渔场,最后?抵达闽省的浦南渔场。    当然这些渔场,有的是全海域开?放,也有的是私人渔场。    对于江盈知来说,她想?过买渔场,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以前,不过那时也只能?想?想?。    “渔场也可以买?”江盈知问道,语气有点兴奋,她问的时候其实很心动,属于自己?的渔场啊,谁不喜欢。    王逢年?说:“可以买,价格还?成,有几处渔场不错,最好的是摇星浦。”    “去不去?我拿到了几个?渔场的通关单子。”    江盈知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去,但只有她自己?,其他人都忙。    其实自从戳破王逢年?心思后?,两人还?真没私底下再单独相处过。    但那时江盈知避    之?不及,到了现在,她却也说不清楚,没了当时的避让心情。    感情这种东西,就如同?潮水,人往后?退,它往前涌。    清早有朦胧的雾气,江盈知站在海岸口,低头整理衣襟,今早鱼市往来的人多,她听见有人惊呼。    “哇,好大的船!”小孩惊讶,手指着前方。    另一个?小孩蹦起来,“太大了,跟楼一样高!”    有个?老人背着手说:“真是好多年?没见到它出海了。”    几十人的视线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一艘如两层楼高的船,篷帆高挂,底尖上阔,在海面掀起水浪,破开?雾气,抵进渔港。    江盈知也抬起头,船高到她要仰望,比乌船还?要高。    等船停稳靠边,四周全是看船的人,不少?人甚至凑近去瞧。    江盈知也看了眼,正想?转开?眼神时,王逢年?从船上走了下来,穿了件蓝袍子,深衣翩翩,大步流星。    一路走到她面前,站定后?微微侧身,伸手邀请她,“上船吧。”    江盈知看完他,又?看船,背后?是别?人打?量的目光,她用袖子遮住脸,压低声音,咬着牙道:“你干嘛?”    “你难得赏脸,”王逢年?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我肯定要隆重以待。”    江盈知刚想?说,到时候别?人说闲话,不过不等她开?口,王良带着人从福船上下来,高喊,“发糖包喽——”    他这一喊,谁还?顾得上看两人,全都跑过去领东西去了。    王良发得起劲,等他回过头,福船已经掉头,往远处的海面去了。    他跳起来,晃着手高喊,“我,老大!我还?没上船啊!”    “你不等良哥?”江盈知奇怪,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船面。    “不相关的人,不用等,”王逢年?开?口,他带上王良,是准备给自己?点根大蜡烛照明吗?    王逢年?很自然地问,“小满,你要掌舵吗?”    江盈知本来站在船面吹风,她的风寒还?没好,在那吸鼻子,鼻子被手帕擦出一点红。    听到这话,这才有了点兴致,犹豫着,慢慢踱步进去。    掌舵的后?八尺其实不算特?别?低矮,但挺逼仄,她闻到了王逢年?身上的味道。    出乎意料,是姜味。    江盈知收好帕子,闷声闷气地问,“你吃姜了?”    “伸手,”王逢年?轻声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    那袋东西落在江盈知的掌心,不是姜,是姜糖。    “你做的?”江盈知问,她低头看着姜糖,大小不均匀,麦芽糖浆的褐红色多一些,铺子里卖的是反复拉丝后?的银白。    王逢年?单手拎来椅子,他嗯了声,“风寒要多吃姜,姜汤没有姜糖甜。”    确实要甜许多,姜糖是姜汁融合糖浆做出来的,甜中微微带点生姜的辛辣,吃了发点汗,手脚也会渐渐暖和起来。    江盈知揉搓布袋子,指尖与坚硬的糖块相撞,她小小呼了口气,慢慢拆开?。    拿出了糖,挨在嘴边,最后?才含着糖,甜味压住了姜辣。她也会做糖瓜,知道做糖很麻烦,尤其是反复拉扯的时候,做完人也累瘫了,压根不想?再动手。    心缓缓跳动,她听见了哗啦坠落的声音,是姜糖坠到了心海里,溅起的浪花。    她抬眼看王逢年?,而王逢年?拍了拍正中的软椅,“坐吧。”    他的声音放低,“请小满老大掌舵。”    “别?这样叫我,”江盈知别?开?脸,耳尖有一点红,她强调,“我不会。”    “我教你,”王逢年?大手拨动宽大的舵盘,站在江盈知身后?,他说,“到摇星浦得要许久,不要站那吹风。”    江盈知顺势坐在了软椅上,王逢年?单手盘着舵,撩开?袍子,单膝跪地,一一告诉她,“这是舵杆、夹板,下面舵划水的叫作扇板。”    他又点点自己握住的地方,“这是舵牙,你把住了它,就能?改变方向,船舵向右,船便会偏向左,你试试。”    江盈知对把舵很有兴趣,尤其坐在这里,舵的高度与她齐平,抬眼就是一片汪洋,握上舵的时候,会有种大船任她掌控的感觉。    她的手虚握着舵,咽了咽口水,她说:“我真的转了?”    “转吧,”王逢年?放了手,站在她身后?。    舵盘很大,转动要费点力气,江盈知鼓足了劲,舵在她的手里转动,原本平稳直行的船,慢慢往左偏移。    她以前只开?过游艇,那是低矮更贴近海浪,驰行于海面会觉得很爽快,而这船厚重高大,人在船里显得渺小,但当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江盈知甚至站了起来,目光灼灼,舵盘在她的手上转动,平稳向前,王逢年?移到了她身边,目光专注而欣赏。    就这样,平稳地驶过了望海,可在望山崖的时候,突然斜插出来一艘船,船速很快。    福船已经露头,那艘船由于顺风,后?推力太强,压根无法停止向前,连最基本的抛锚也做不到。    眼瞅着两船就要相撞——    江盈知紧紧提着口气,冒出了点汗,她眉头紧皱,手没放下舵盘,王逢年?立即上前,握着舵,往左猛打?方向,而后?又?迅速朝右,福船立马偏移了船头。    千钧一发之?际,那艘船擦着福船的船头划了出去。    江盈知猛地松了口气。    她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完全被王逢年?的身体圈着,他的手还?盖在她的手上,穿过她的指缝,握着舵把。    明明是温热的,却灼烧着她。    在这狭小逼仄的船舱里,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两人却都无暇顾及。    两个?人都听见了一种声音,是对方的心跳声。    江盈知默默挣脱,她心乱如麻,姜糖早就融化在她的嘴里,可这时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却似乎返上来,黏住了她的嘴巴,没办法开?口。    她顶着热烫的脸,走出了船舱,吹吹海风。    而王逢年?,他的手按在舵上,喉结滚动,闭了闭眼。    他伸手拉了拉一旁的绳子,底下悬着的铃铛响了,王明信带人从船舱走上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王逢年?走到了江盈知旁边,递给她一条薄被,“别?冻着。”    江盈知瞪了他一眼。    但两个?人对刚才的意外都闭口不提。    福船的船头有楼梯,爬上去是平稳的台座,坐那能?眺望远处的山海。    江盈知坐在上面,腿上搭着薄被,王逢年?坐在她旁边,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许久,风吹过来,江盈知摸头发,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没话找话,“这艘船,也是你的?”    王逢年?松了口气,他说:“是我娘送给我的。”    这艘船已经五年?没有远洋航行过了,年?年?修复,被他妥善安放。    江盈知哦了声,她难得不知道聊什么,手指反复揉捏着软被,她心乱的时候,手上动作多,而且喜欢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她没再试图没话找话,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别?扭的氛围。    如此便到了摇星浦。    摇星浦其实并不是这片海域,或是这片岛的名字,而是绕着岛蜿蜒盘旋的水渠,又?宽又?长。    这条水渠得名为摇星浦,是因为它有一点很出名,只要每逢晴天的夜晚,繁星出没,潮涨时,那么水面会变成地上银河,满天星斗倒映其间,风摇星动。    江盈知到的时候是中午,光照最盛的时候,摇星浦便变成了摇光浦,河面铺满了光,似浮光跃金。    这块渔场得天独厚,除了有摇星浦,两座夹河岛,鱼汛多,而且过了摇星浦,就是鱼汛期外地渔船收获的地方,那座岛也叫售港门。    江盈知对此很满意    ,就是价格贵得她咂舌,得再赚一两个?月的钱,她才能?买下这里,盘算着价格。    她坐在摇星浦一侧的石头上,看着河流,扔下枚石头,光便荡漾,她开?始出神。    直到有红艳艳的花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被闪了下,往后?坐了坐,才看清那是铁海棠的花。    养得特?别?好,几乎每一株顶上和侧边都开?了花,有精心修剪过,所以整体都保持着好看的姿态。    江盈知有点愣,她张了张嘴,“我给你的那盆?”    “你给我的,”王逢年?也坐下来,他把铁海棠托在自己?的手心。    “养它的时候,一直在想?你。”    “一直在等它开?花。”    “我也在等,”    王逢年?看着江盈知,他说得很认真,“我所有的家底都给你看过了,我有很多船,也有很多的钱,甚至有很多的帮手。”    “但是我的亲人很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靠娶妻生子来填补我的亲缘淡薄。”    “我只是很喜欢你,小满。”    王逢年?尝试剖析自己?的情感,他说:“也很想?和你厮守。”    他取出一张纸,叠得很整齐,放在江盈知手里。    江盈知心跳得有些快,展开?的动作却慢,这是张官契,契很正式,大概内容如果能?和江盈知结为连理,他王逢年?不要孩子,不会干涉她任何?,全部财产都可以转到她名下。    大概是江盈知之?前说过,她一点都不想?生儿育女。    她的脸腾得红了,把契手忙脚乱塞回去,呸了声,“你想?得可真美。”    王逢年?有点笨拙,也有点失落,他低声说:“我是在做梦。”    江盈知在这个?时刻,不合时宜想?起了从渔港出发,环绕各岛屿的航船。    当时她没坐过,后?来她坐过一次,她从渔港坐了全程,最后?回到了渔港,她看见了许多人的笑脸,她那时有被打?动。    此时,她也确实心动,有淡淡的,浮于表面的喜欢。    这两样在背后?推着她,又?回忆起那些听了整夜风声的夜里,她终于决定,她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她很坦荡,“王逢年?,别?叫我小满,我叫江盈知,”    “我希望我们可以先了解再谈别?的。”    先熟悉过往,再了解彼此,才能?谈两人的以后?。    第79章鱿鱼腊味煲仔饭    当然想?跟江盈知进一步了解,没有那么容易。    她接受自己的?心动,能够正?视自己的?喜欢,可以坦然地说要深入了解,却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感情里。    回程的?路上,她披着薄被,站在高高的?船头,迎着远处的?风。    江盈知说:“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对方,我希望,我们可以先相互了解,上来就谈婚论嫁,对我来说不可能。”    虽说这个世?俗风气?如?此,男欢女爱是摆不上台面的?,盲婚哑嫁或是直接谈婚论嫁在古代,才是特别正?常的?事情。    不过对于江盈知来说,那样太快太不切实际。    她能在脸红心跳后,又迅速平静,说明自己的?想?法,“我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我之前也说过,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不可能围着后院打转。”    “我希望你?也是,我们两?个人都?有要干的?事情,希望能先把事情干好,比如?你?的?货运有进展,我能买下渔场,又或者你?有别的?大发展,我这边也有更好的?,那我们每次再抽出时间来,呃,”    “谈情说爱,”江盈知有点卡壳,最后补完了这句话。    她完全?不希望自己,被冲动和?情爱蒙蔽自己的?头脑,当然也不希望王逢年为了她,一直选择退让、妥协。    她只想?两?个人在合适而恰当的?时候,好好磨合,考虑是否有下一步的?发展。    王逢年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拒绝,他已经陷在了江盈知编织的?网里。    当奢求的?人给?了他点甜头,哪怕是吊在前头的?饼,他也不敢拒绝。    看似说开,似乎有了相当一大步进展的?两?人,但其实远不如?之前,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业,甚至没有见面。    江盈知不是怀春的?少女,她偶尔会在忙碌中,冒出一下王逢年的?脸,回忆下在窄小船舱里的?拥抱和?心跳声。    至于其他时候,她基本都?在忙,偶尔抽出空来算账。    摇星浦连同其海域,总共要价是三?千两?,而江盈知的?存款才刚突破一千两?,还不算种种花用的?钱。    说她富,她的?钱又不足以挥霍,说她穷,她又远比一般人有钱。    江盈知很苦恼,想?要在短期内挣够这两?千两?,只有加大铺面,增加人手,再来个招牌菜。    好处是能挣到更多的?钱,坏处也很明显,江盈知她只有一个人,她不想?把自己累瘫的?话,菜只能上简单易做的?。    那跟她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    除非有人可以帮她。    正?巧她苦恼的?时候,接到了食行的?第二封帖子。    这封帖子很正?式,说了食行近期连她一共三?人入行,要各烧一道菜,得到众人认可,才能进入食行。    并附上了进入食行的?好处,每五日?晚上有小宴,中旬十五大宴,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做菜秘诀,能知道老师傅的?做菜秘方,只要有在吃食这上头,有忙必帮。    反正?入了食行好处肯定不少。    比试定在隔日?晚间,只规定了做一道,食材到了那边抽,抽到什么便?做什么,没有鸡鸭肉,只有海鲜。    江盈知也不用琢磨了,第二日?午后忙完就去了,这次去,食行那个小院子出乎意料的?热闹。    一进门,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江盈知估摸着有二三?十人,是不是同行一眼就能瞧出来,臂膀都?不细。    沉默之际,何老师傅忙走出来说:“这是小满,不知道大家认不认识,我们海浦今年的?新秀。”    “谁能不知道,”有个胖厨子说,“我上那吃过一次,烧的?菜火候不错,样式也新奇,别看人家姑娘年轻,手艺倒是真没话说。”    另一个厨子,应该同江盈知年纪相仿,哼了声,“谁知道呢,这菜啊,还是得自己尝过才知道。这趟来的?那两?位,一个之前在明府开了两?家酒楼,还参与过运河宴,另一位师傅,手艺更了不得,常年在外,五湖四?海的?菜都?精通。”    “就是不知道这位小满姑娘,手艺有没有大家夸得这么好了。”    江盈知才刚来,就碰到个下马威,她没动气?,站在那慢慢地挽着袖子,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就比比看好了,尤其是这位师傅,不知道在哪高就?手艺如?何?”    那年轻师傅见她接招,气?焰倒是弱了点,话却说得响亮,“我从?前不在海浦,是在临安三?福楼那,这你?总听过吧?”    “没听过,”江盈知实话实说,“这名头喊得再响,不如?手艺见真招。”    “等人来的?工夫,不如?我们两个先过过招?”    在场的?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那里欢呼,哄的?那年轻厨子下不来台,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应下了。    有人立马跑去拿来装纸的盒子,满脸兴奋地让两?人抽食材。    江盈知先抽,她随便?从?一堆纸里抽了张,展开一看是黄姑鱼,而那个年轻厨子,他抽到了干鱿鱼。    两?个人手气?都?很一般,黄姑鱼的?肉质一般,偏硬,吃起来也不够鲜美,味道在海鱼里不算上乘。    而干鱿鱼,那么做法上就有了局限,能烧制的?菜无非是炖炒煮,以至于那年轻厨子一看到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碍于那么多人,才没有当众发脾气?。    不过这人也算是有操守,应了过招,哪怕抽到的?东西再不好,上了灶台也认真应付起来,并没有丝毫敷衍。    由于不能用鸡鸭肉,但是蔬菜不受限制,他便?炒了一锅饭,鱿鱼香菇饭。    他的?炒饭做法很特别,并不是用冷饭来代替,只要把东西炒熟就行。    而是先将泡发好的?干鱿鱼,切成合适大小的?一段,入油锅炸到鱿鱼向内卷曲,然后放进米里,沉在米汤里上锅蒸熟。    这样蒸出来的?饭,鱿鱼上的?油会在蒸煮的?时候渗入,米饭会变得松散,同时也会沾上鱿鱼的?香。    他的?配菜芋头也是炸到金黄,外皮硬而里头软,才捞出备用,用猪油炒香菇丁和?蒜苗,再把芋头下入,蒸熟的?米饭松散,鱿鱼渐软,在翻炒的?过程里,所有食材的?味道渐渐融合,又全?都?分    散。    每一种都?是不同的?味道,米饭有着别样的?海味,咸中带鲜,而鱿鱼没有失去自己的?韧劲,同时又在蒸煮中吸足了水分,一咬就断,在嘴里却依旧嚼劲十足。    香菇增加了嫩和?菌菇的?风味,炸过的?芋头外皮硬,里头绵软,蒜苗有独特的?香气?,绿色在其间显得尤为亮眼。    这是锅色香味俱全?的?炒饭。    相反江盈知做出来的?,看似简单许多,只是一碗撒了点葱花增色的?鱼糜粥,里面除了米,只有鱼糜,香也没有炒饭香。    这两?样摆在一起似乎高下立见。    年轻厨子光是瞧了一眼,脸上就摆出了倨傲的?神色,他哼了声,加重声音,“要是我来做黄姑鱼的?话,最差也是做个黄姑鱼煲,做碗粥算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响起另一道浑厚的?声音,“我觉得这碗鱼粥顶好,一个字,就是鲜。”    “这鱼粥瞧着不大起眼,炖得却刚刚好,熬的?米汤特别好,刚才看那黄姑鱼也不算新鲜,这会儿刚产完卵,鱼肉不紧实,可吃着这鱼糜,倒觉得散有散的?好,就该散一点。”    说话的?人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他是管食行的?,做饭手艺不说,一条舌头却极好,吃的?也刁,少有他认可的?东西。    “子昂,你?的?炒饭下的?料多,味道好,轻重不显,这抽到什么食材,就该什么食材为主,”老人摇了摇头,“你?这哪样都?好,鱿鱼味道凸显在哪里,我却是不知,只知道太多太杂太乱。”    “你?该尝尝这碗粥的?。”    年轻厨子愣了下,连旁边帮他挽尊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那碗鱼糜粥。    卖相真不能说很好,偏黄的?米粒,粘稠的?粥里有细腻的?鱼茸,也有大块的?鱼肉,都?是类似的?颜色,只有葱花凸出了点,而且并没有那么浓重的?香气?。    所以他压根不相信,这碗粥居然胜过了他的?炒饭,抱着不甘心又不情愿的?心态,他舀了一勺粥入嘴。    慢慢的?,拧紧的?眉毛,翘起的?嘴全?都?平展。    这碗粥虽然其貌不扬,而且用的?鱼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却完全?体现了黄姑鱼。    一口入嘴能最先尝到鱼汤的?鲜美,粥是用鱼汤炖的?,再就是鱼肉特殊部?位的?嫩,大块鱼肉的?绵,最后才能感觉到粥,以及其他调料的?味道。    完完全?全?地应合了食材的?本味,而不是添油加醋,让抽到的?食材做配。    年轻厨子甘拜下风,他作了个揖说:“确实是我走偏了,人家名副其实。”    他还要问江盈知,“要是你?抽到干鱿鱼,你?会做什么?”    江盈知正?在顺手收拾案板,她闻言挑眉,“这不很简单,鱿鱼煲,除了鱿鱼只加点芹菜,保管这全?是鱿鱼味,干鱿鱼本来就香,尤其泡开后吸足了汤汁,大段的?吃到嘴里会更好。”    “你?又加了香菇、芋头,米比鱿鱼多,这要是拿去卖,那自然东西要越多越好,最好炒的?猪油是用板油新炼的?,再把猪油渣给?拿出来,一同下到饭里炒,保管更香。”    “可我们在过招,当然是哪种方式更能凸显食材,哪种更好了。”    这比试也是得动动脑子的?,不然江盈知完全?可以做黄姑鱼焖菜脯,五花肉来添香,炖的?时候保管全?是香气?。    她说完后,冲着年轻厨子说了句,“承让。”    “要是比味道,你?的?炒饭确实不错。”    江盈知说完后,转向何老师傅,问了句,“其他两?个人什么时候来,我好缓缓,再比一场。”    “别缓了,”管食行的?老人说,“你?这会儿要不进来,我都?得八抬大轿请你?进门。”    “那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用八抬大轿迎我进来?”江盈知开了个玩笑,作势要走。    弄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在热烈而持久的?笑声里,欢迎江盈知成为食行的?一份子。    而且隔日?给?她专门办了个很隆重的?宴席。    喝了点酒,江盈知同大家也熟络起来,很厚脸皮地请他们帮忙,“我这还缺两?个厨子,你?们各位前辈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给?我介绍介绍。”    胖厨子立马拍了拍年轻厨子的?背,大声地说:“子昂啊,他的?手艺你?也是知道的?,保管合适。”    那个年轻厨子没有反驳,突然脸红,赶紧掩饰地低下了头。    江盈知啊了声,“不行的?,李师傅虽然手艺好,可年轻了些?,我想?寻两?个中年师傅,老道点的?,不介意带带帮厨的?,价钱嘛好商量。”    年轻厨子说:“我不要钱,年轻吃得消,好干活。”    “那我更不敢了,不要钱白干,我都?不好使唤你?,”江盈知依旧拒绝。    年轻厨子听了她毫不留情的?话,好心碎,默默喝酒。    在场其他人都?很热心,食行排外但不排内,纷纷给?江盈知找人,他们不管男女都?有自己的?人脉,很快给?她找了两?位厨子。    年纪差不多是四?十出头,只是脾气?一个躁,一个温和?些?许,但是手艺确实很不错。自己会做的?菜也多,尤其是江盈知教的?菜,基本都?能完美复刻,而且还能尝出属于他们的?味道。    也很愿意带带帮工,而且很勤快,不是那种手艺好,却偷奸耍滑的?。    江盈知真的?很满意,有了这两?个师傅,她都?省了很多心,不需要一直盯着灶台,成天在灶台上打转。    终于有功夫琢磨菜式,而且还能练练自己的?刀功,去食行跟着老师傅学点他们的?菜式。    有了强有力的?帮手后,江盈知终于打算拓宽下铺面,隔壁铺子是间卖点散货的?,生意一般,店家也常上她这里来吃饭,一听她想?买,虽然没同意买卖,但是愿意租给?她,并且可以允许她砸墙。    就这样,她租下了隔壁铺子,等人家东西一腾空,立马砸墙开出个月洞门,把里头的?桌子全?都?换掉,让铺面变得很空旷。    后头单独的?灶房留着,一位厨子会到那去烧饭,这样可以两?头兼顾。    这个新铺面,江盈知弄了有十来日?,才终于弄得有模有样,她也正?式告知大家。    随着铺子拓宽的?消息,一起来的?是第二道招牌菜——海鲜煲仔饭。    如?今四?时鲜已经在海浦出名,要不是她晚上不做菜,那些?商人吃饭都?要奔这来。    这里一上新菜,众人立马闻声而动。    熟客先是恭喜江盈知,“阿呀,这生意真好,四?时鲜铺子更大了,以后得要好几个牌匾才能有门面啊。我刚过来一瞧,就觉得这一排都?是你?们家的?了。”    “可不是,我瞧着那间人也不少,估摸着再开一间,人都?坐不下。”    江盈知刚想?客套几句,结果他们下一句话就是,“小满,给?我来一份那啥煲仔饭,快点啊,我急着吃。”    隔壁铺子也传来喊声,“我们也要吃,师傅你?动作快点啊,我这盘红糟鱼都?吃完了,鸭子全?家都?啃得差不多了,快点喽。”    大家催促得急,做煲仔饭的?帮工一直在说,等会儿等会儿,罐子里的?签子都?快满了。    几个炉子一直有人在添火,那上面的?瓦锅噗嗤噗嗤冒着热气?,帮工腾空了个锅子,立马放新的?上去,添米放水加料,动作一气?呵成。    而煮好的?煲仔饭,一掀开就是浓浓的?腊香气?,随后是咸鱼的?那种淡淡的?咸鲜和?香气?。    只见说是饭,这上头却铺着满满的?料,油滋滋的?腊肠、几片咸鱼干、青豆、还有一把青菜。    有的?则    是鱿鱼、腊肠、火腿,也有的?是虾仁、滑肉、干贝、香菇凑成了一锅煲仔饭。    但不管是哪一种,当那粗砺的?瓦锅被送到食客的?面前,上一刻还在说这锅差的?,一掀开锅,就被扑鼻的?香味给?冲了满脸。    尤其当翻开那些?料,露出里面在炖煮时油亮的?饭时,锅底有一层锅巴,当吃完了全?部?的?东西,最后啃着那层锅巴,那种嘎嘣脆的?口感,焦香味都?让人喜欢。    即使四?时鲜拓宽了铺面,仍旧排着长长的?队,因为来吃饭的?人更多了,名声已经从?海浦的?大道,逐渐蔓延到大街小巷,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江盈知赚的?也不少,几天时间里,她赚了几百两?,虽然离三?千两?还差不少,可她耐得下心,只要再多十天半个月,她就能攒得差不多了。    而这时距离上次她跟王逢年见面,大概过去了二十五天。    海浦已经出伏,秋老虎都?过去了,天气?已经转凉,秋汛捕带鱼的?船都?多了起来。    她虽然没和?王逢年见面,但他每天都?能刷存在感,总能找到个恰当的?时候送东西来。    有的?是姜糖,有的?是红糖姜片,或者是薄却暖和?的?被子,很生活的?东西,并不贵重,却能叫人知道他很上心。    当然江盈知也知道,他这段日?子里的?全?部?安排,因为他除了送吃的?,还会送信来,每一封信都?会写他做了什么事。    比如?没见面的?第三?日?里,他见了两?个闽省的?客商,打通了环山岛的?海道。    第五日?,他买了第十艘货船,招了西塘关以及沿边岛屿的?渔民做帮工。    第七和?八日?,出了趟海,搞定了相关药材。    第十二到十六日?,和?东来钱庄达成合作,同时劝说不再对渔民放山本(高利),采用更低的?钱率。    第十八日?,增添他手底下渔民冬汛补贴,同时秋汛船已出海。    第二十一日?,增加海浦航船数量,往另一个方向环绕。    第二十三?日?,所有的?安排准备已经完成,择日?开业。    第二十五日?,他写,江盈知,见一面吧。    江盈知回了个,好。    第80章烤八鲜    没见的二十几日里,两人保持着几日一次的书信往来。    王逢年收到回信后,总能更喜欢江盈知一点。    因为江盈知很喜欢夸人,她夸人的点总是?很细微又踩在别人心坎上。    以?前拒绝的时候,她完全不会给任何回应,现在她肯愿意试试,那么她会妥帖地对待别人的心意,毕竟这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比如王逢年送她红糖姜片,她会在回信的时候说,她有好好在吃,会说小王师傅姜选得很好,一点不辣,糖浆熬得也很不错,手艺进步真快。    她会回赠一份猪肉脯,自己抽空做的,选了?上好的猪肉,搅打成肉泥后,铺平再烘烤,烤的暗红色,包了?一层芝麻。    江盈知会切小块,分好后塞进油纸袋里,包好后送过去。    又比如他说增添了?渔民的冬汛补贴,以?及其他好事,她会夸,小王老大快要成为渔民心里的活海神了?哦,下次来吃饭,不要你?钱,再送你?八盘菜。    还有王逢年说一切准备完毕,择日南北货行开业,她送了?一对绑好的杯筊,一俯一仰的,在海浦被称为阴阳卦,又叫胜卦,表示大吉大利。    两个人的关系便在没有见面,全凭书信往来的情况下,也日渐拉近关系,逐渐熟悉。    以?至于见面也不觉得生疏。    两人都有好好对待这一次见面,精心打扮过,并肩走?在街上。    王逢年定?的地方在里镇,一条小巷子?里。    往上走?有一条长?石阶,过月洞门?,上面是?个山庄,叫月来山庄。    江盈知没听过这个山庄,她好奇,“这是?吃饭的地方?”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台阶两边都有花草,檐下挂着各种精巧的海灯,门?边有侍童引两人进去。    王逢年走?在她身后,回道:“是?,这位大厨手艺可以?,你?等会儿多尝尝。”    等江盈知落座到包间,窗外是?丛景,芭蕉生在池塘边,池塘里有锦鲤在游,她欣赏了?会儿美景。    侍童来报菜,有烤八鲜、咸包蟹、鱼包肉、三黄汤、蟹粉鲜豆烩海参、茶香带鱼。    这些菜光听名?字就很有意思,江盈知唔了?声,“这里有点名?堂,就不知道这八鲜是?哪八鲜?”    王逢年给她倒了?杯茶,他功课提前做了?,回得很自如,“有膏蟹、虾蛄、扇贝、青虾、牡蛎、淡菜、鲍鱼、文蛤。”    这八鲜名?头都不虚,江盈知挑起了?眉头,她原本对来这吃饭期待并不算高,听了?这菜名?后,倒是?有了?兴致。    端上来的砂锅里,江盈知只?闻到了?姜片和黄酒的味道,说明没有用别的调料,这里的大厨对海鲜很有信心。    而这烤八鲜确实不负其名?,用的蟹是?青蟹,每年农历八月初三到二十三,青蟹是?最肥美的时候,壳硬蟹爪壮。    海浦有八月蝤蛑抵只?鸡的说法?,蝤蛑(jiūmoú)也被称为锯缘青蟹,跟一般青蟹不大相同,它生活在咸淡水交界处,蟹肉要更为鲜美。    它的红膏也尤其多,一掰开壳,便露出满块的红膏,另一个壳盖里全是?软黄,蟹肉也是?大块的,一咬一嗦,鲜汁便吱吱往外冒。    江盈知在吃的时候很认真,王逢年没跟她搭话,只?是?默默在拆虾蛄。    吃蟹并不难,但虾蛄好吃却麻烦,不会吃的话,它会扎手扎嘴。    虾蛄是?海浦的叫法?,按江盈知来喊,她会叫皮皮虾,但其实它有太多的别名?,虾公?、虾婆、富贵虾、螳螂虾、琵琶虾、虾狗弹等等。    一年海鲜季中,皮皮虾有三个时节最多最肥,一是?过年前后,二是?五黄六月麦子?黄时,那会儿正?赶上夏汛,各种鱼汛齐发,皮皮虾便隐没在鱼汛里。    而这会儿到了?菊花黄时,正?是?它露头的时候,尤其在海滩上,皮皮虾能跟青蟹各占据一边天下。    当然这里的皮皮虾是?海里捕捞的,背上有一节黑斑,跟普通那种皮皮虾不同,在海浦也叫上洋虾蛄弹,肉质肥嫩而且弹牙。    又是?近海捕捞的,比起远洋运来的要新鲜很多,只?要用筷子?插进壳里,往上一顶,肉和壳便完整分离,一点不粘连,露出嫩而紧实的虾肉。    江盈知喜欢吃皮皮虾,不过她不喜欢剥虾,虽然她可以?做到把虾塞进嘴里,不出一会儿就露出完整的虾壳,但以?前被虾壳扎过太多次。    她犹豫是上手还是动嘴的时候,旁边递来一碟完整的虾肉,王逢年擦了?擦手,他开口,“吃吧,我今天坐这是伺候你的,你?只?管使唤我。”    江盈知笑,“什么?”    “不过小王师傅,你真的是剥虾好手。”    江盈知看了?眼这皮皮虾,虾肉特别完整,没有任何破损,她又瞧了?下他的工具,是?剪刀而不是?筷子?。    剪的细致,又避免了?手碰到虾壳,江盈知总会被小小的细节打动。    接下来,她也确实享受了?一把王逢年的贴心服务,他拆各种海鲜都又快又好,不管是?螃蟹,还是?壳与肉紧密相连的青虾。    当然最让江盈知满意的是?菜品,咸包蟹就是?螃蟹生腌,浸入盐水里一天一夜,再拆开蟹壳,露出流动的红膏,透明的蟹肉。    她只?尝了?点,味道比醉蟹糟蟹都要好,茶香带鱼的做法?很新奇,带鱼先是?浸泡在茶叶里,炸的时候茶香气便冒了?出来,等它炸好装盘,又放了?炸过的茶叶松,口感特别奇特。    像在吃固体的茶膏,肉从带鱼骨撕扯下来时,茶香便飘飘荡荡地冒出来,到嘴里的时候,那香气由淡转浓。    江盈知想到了?龙井虾仁,她对于吃的口味很包容,以?前还吃过芹菜汁裹生蚝,整个生蚝绿油油的,像是?包菜,味道一言难尽。    她把这个同王逢年讲起,说的时候便在笑,王逢年先是?应和她,而后才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顿见面饭吃的江盈知很高兴,吃完后,池塘倒映着昏黄的天色,山庄养的海鸟飞来,低头啄着水面。    江盈知穿了?件水绿的衣裳,靠在花窗边,欣赏着水映天色,王逢年在默默欣赏她。    两个人只?偶尔说句话,气氛竟也显得很融洽,听着院子?里老人用海螺吹着海边的小调。    而后在这样的氛围里,王逢年递过来一个红色的信封,上面写了?两个字,定?彩。    江盈知伸手接过,厚度偏硬,不是?信纸,她边拆边说:“是?什么东西?我猜不出来,不会又是?你?列出来的家?底吧。”    “不是?,你?先拆,”王逢年否定?了?这个答案。    江盈知怀着莫名?的心,慢慢拆开,取出里头的折子?,翻开一看。    有点惊讶,又有着些许感动和惊喜。    这封折子?上罗列了?一串时间,是?她那艘大苍船从开工到现在的日子?。    写了?六月十日,开工取料造船底。    六月二十,竖龙骨。    一直到上梁头、上大肋、上斗筋、安船灵,王逢年全都一一操办,到了?最重要的置船眼的时候,也叫定?彩。    当船眼钉上后,用红布盖住,这叫封眼,等船主把红布扯掉,那便是?启眼,之后是?新船下海的日子?,也是?之后船的生辰日。    王逢年用了?很正?式的帖子?,来告诉她,她的船造好了?,请她自己选择一个好日子?。    江盈知确实会觉得很惊喜,在她拆信的时候,在她看到折子?上记录的时候,那艘船在他的见证下,逐渐变得完整,终于出生。    王逢年温声说:“选一个你?喜欢的日子?。”    “八月十五吧,”江盈知收好信,她的脸上有灿烂的笑容,“我喜欢团圆的日子?。”    这个时间,也是?两人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两人现在还不适合天天见面,流言蜚语是?一点,二是?见一面便想着天天见面,很耽误事情,也很容易让人失去思考,没有新鲜感。    而相隔一段日子?的见面,便有了?在忙碌日子?里的期盼、挂念。    也许比起日日见面,江盈知更喜欢纸质书信的往来,了?解彼此的时候,同时也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往前走?,不会干扰对方。    江盈知还没有攒够买渔场的钱,她去过摇星浦后,连梦里都是?那蜿蜒的河流,一望无际的海洋。    她想拥有渔场,不可能再拓宽食铺了?,人即使再多,也只?能坐下百来个人,她不想搞什么饥饿营销。    那必然得在菜品上下功夫。    江盈知盯上了?近期新秀——皮皮虾。    她先是?定?了?两样菜品,椒盐皮皮虾和盐焗皮皮虾。    然后采买了?相当多的油纸袋,几大箱,把食铺里做活的人都给惊到了?。    这还没完,她特意托周巧女,请西塘关的人捉皮皮虾卖给她,正?好有航船,再多的皮皮虾也能运过来。    除此之外,陈强胜也带着船工在近海捕捞皮皮虾。    这么大批量的虾,光是?清洗处理就很费劲,江盈知完全没再怕的,她转手直接把洗皮皮虾的活给了?江下街鱼厂做。    既能解决她的问题,同时让鱼厂在淡季有活做,最重要的是?,她在给王三娘选小管事增加点助力。    然后这些洗干净的皮皮虾,江盈知用炒过的盐和姜,去除了?大部分苦腥味后,一层层盖在皮皮虾身上,小火慢慢焗,直到盐味渐渐渗入到里面。    另一部分她做了?椒盐皮皮虾,炸过的虾全都放在一边,到时候复炸一遍,然后撒上椒盐。    当然这两样东西,她全都拿到门?口和摊子?上做的。    现在渔港已经?慢慢变得兴盛,里镇也多有人来往,外岛的人也多乘坐航船过来。    在四?时鲜铺子?里等候一道热菜,即使它很美味,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等。    但就在街头,十分快速出餐的菜品,油纸袋一装就可以?拿走?,打着四?时鲜的名?号,那不管如何都得尝尝。    所以?江盈知才刚摆出来不久,不少路过的人便凑了?上来,全都在问做的是?什么。    尤其当皮皮虾复炸,再倒上大量椒盐粉的时候,帮工抖动着,让覆盖在上头的椒盐,在抖动中慢慢地渗入和包裹到每只?皮皮虾上,那种诱人的香气便传到了?大家?的鼻子?里。    炸的皮皮虾又刚刚好,金黄酥脆,味道又那么香,这下不管认不认识四?时鲜,大家?全都被吸引过来。    在慌乱和躁动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给我留几份啊!”    江盈知一听就知道是?海哥,从来没有这么酷爱椒盐的人,而且还生了?个只?能闻到椒盐的鼻子?。    她忙中给他留了?一份,海哥慌忙接过,留下七文钱,特意站到人多的地方吃。    他拿出一只?皮皮虾,当着众人的面,先是?仔仔细细嗦掉了?上头的椒盐,然后一点点沿着背拆开,露出里头饱满紧实的虾肉。还在微微晃动着,他将?虾肉小心塞进嘴里,闭着眼咀嚼,完全无视大伙的目光。    而后,他终于品尝了?椒盐味的虾肉,把那留在手里的虾壳也吃了?进去,嘎吱嘎吱地咬着。    看的人直咽口水。    一时两处摊子?上人更多了?,尤其前头买到的人,趁着还热乎,边走?边吃,椒盐那股特别的味道可不是?让人发馋。    馋会传染人,还会人传人,可不是?就是?搞得四?时鲜门?口人山人海。    而且江盈知准备得很充足,皮皮虾她备得特别多,有自己的船,可不是?想捞多少捞多少,而且鱼厂那都被她包下清洗。    反正?只?要人不累,就可以?一直炸。    不过人实在多,当天下午存货就没了?,她甩了?甩手臂,面对着几个装钱的大桶,满到几乎溢出来,有点出神,完全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最后她把盖子?盖上,雇了?马车到钱庄,五六个伙计帮她数了?半下午,一串串用麻绳吊起来,得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一天内她赚了?一百八十九两,实在是?不可思议,她低估了?海浦人民的购买能力,毕竟都是?五六袋,七八袋买的,一买买个十几袋的都有。    而且包括货店的钱数,总共是?二百二十五两。    她揣着两张银票,觉得有点不大真实,走?路也轻飘飘的。    陪她来的小梅说:“姐,你?傻乐啥呢?”    “少管有钱人的事,”江盈知哼了?声,笑容更加灿烂。    随着椒盐皮皮虾越来越火爆,源源不断地有人购买,四?时鲜在周边的岛屿都出了?名?,每天都有慕名?前来的,反正?航船便宜。    除了?皮皮虾生意好之外,江盈知还收到了?油纸铺老板的殷勤感谢,告诉她,她买的油纸够他一年卖的,现在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赶着做这油纸了?,为此他还专门?送了?她两桶桐油。    当然江盈知赚的钱也越来越多,逐步要逼近三千两大关。    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江盈知在小梅和周巧女的目光下,把最后一张百两银票盖上,她啪的一声拍在上头,同时宣布,“三千五百两!”    “走?走?,买渔场去。”    小梅欢呼,周巧女揽着江盈知的肩膀,一个劲说她辛苦了?。    那一日,江盈知在所官揶揄的目光里,签了?很多的条款,花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终于敲定?。    摇星浦连同东西三十公?里海域,全都归她了?,是?属于她自己的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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