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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沣接过药瓶,只见盖子上还写着“五哥用”三个字,显见是载潋的字迹。
载沣没有说任何话,只将药瓶默默收下,他见小佛像胎面泛着光,从前必定有人日日看护,他拿起小佛像,竟见佛像下压着几封信,他缓缓敞开,与载涛一同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载涛立刻反应过来,他心底有些害怕,压低了声音道,“五哥,这可是谭嗣同的诗。”
载沣仍旧没有说话,他又打开另一封信,只见上面写着诗名——“狱中示复生”,诗文被抄在下方,“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慨难酬国士思。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
“这是林旭的诗,是他在狱中写给谭嗣同的。”这一次载沣没有等载涛开口,自己便先开口道,“潋儿还一直留着他们两人的诗…”心底的迷雾一点一点被大雨冲刷开,真相逐渐浮现,他心底的悲痛与震惊却更甚,直到将他彻底席卷。
载涛从载沣手里接过最后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来,敞开来看,竟见是“慧中学堂”四个字。
载涛立时便道,“五哥!这慧中学堂不是刘瑟瑟姑娘办的吗,这…妹妹在佛堂里供着这个是什么意思?”
载沣凑到载涛身边来,只见纸上盖有“浏阳会馆”的大印,立时便了然道,“这大概也是谭嗣同为她们题的,谭被问斩后,她们自然不敢再用,妹妹一直将谭嗣同的字收在这里…只怕是她心里一直都没能忘了那些在戊戌年已死的人。妹妹原先曾请我为她题这几个字,后来又说不用了,我一直以为妹妹是嫌我书法不佳,现在想来,又或许是当年不愿意牵累我…毕竟帮助瑟瑟姑娘开办学堂,是旗帜鲜明地要帮助维新党人了。”
载涛身上一凛,竟未想到妹妹自戊戌年始就一直有自己的盘算,载涛急忙将手里的字对折,收在袖子里,道,“可瑟瑟姑娘的学堂并未受到牵连啊,到如今也开得好好儿的。”
载沣将载潋私藏的信收在衣袖里,将佛像归位,他领着载涛离开,两人同撑一把伞,载沣将药交给张文忠,让他去用热水冲开了抓紧送来,随后又对载涛道,“皇上下旨开办的京师大学堂都未受到牵连,民间的小学堂自然更无所谓了,只不过当年妹妹并不知开办学堂的后果下场会是如何,才不愿牵累我吧…我如今…当真为她心痛。”
载涛侧着眸看向载沣,载沣的脚步飞快,已经淋了浑身的雨水都浑然不知,他道,“我在迎两宫回銮的路上亲耳听到皇上对妹妹绝情绝义,外间都传说是妹妹背叛了皇上,出卖了维新党人,可你看妹妹私藏的心意,她直到离府前都还日日供奉佛像,珍藏谭嗣同与林旭的诗,皇上又怎知她真正的心意。”
载沣回房后喝了药,身上的症状已缓解了许多,绮官又来请他随幼兰一起回荣禄府上,载沣正欲应允,却忽然听得张文忠在外头大惊失色地喊起来,“咱格格找不见了!…”
他闻声后眉头一蹙,与载涛一同冲出门来,只见张文忠正手足无措地跪在门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房檐下的地面上已经湿了一片,他道,“王爷,七爷!咱府上的阿升刚刚回来了,说三格格丢了,三格格不见了!已经整整一天了!他问王爷能否派人去找…”
载涛听得此话,早已一切都顾不得,他冒着大雨便冲出去,而载沣身上的病症刚刚缓解,他也披上衣裳,又为载涛拿了衣裳,顺着回廊一路向外走,急问道,“阿升人在哪儿!他没说载潋是在哪儿走不见的?!”
张文忠连忙回话,“王爷,阿升说就是在克林德碑附近走丢的,当时朝廷官兵都在清路,三格格就和阿升分开来走了,他说格格走丢前,他还看见了王爷,正在祭酒。”
载沣脚下立刻不稳,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勉强站稳,他脑海里越来越乱,忽然回忆起白天时曾隐隐约约有人在耳边呼喊“五哥”,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太担忧妹妹所以出现的幻觉!…
“王爷,三格格不见了,咱要派人去找吗?”张文忠试探地问了一句,他只怕载沣还在生载潋的气,根本不愿去过问载潋的事情,载沣扶着回廊下的柱子站稳了,转过头来痛骂了一句道,“我不管谁管!赶紧派人跟着阿升去找!找不着你们都别回来了!”
绮官见载沣又走了,气急败坏地回到幼兰房里回话道,“奶奶,王爷又走了,晌午那会儿是去三格格房里找东西,这会儿又说三格格人走丢了,王爷直接出府去找她了!她可真是阴魂不散,人都走了,还让王爷和小七爷白白惦记!”
幼兰早已经梳妆打扮好,在房里等了一整天,她肚里全是火气,她想起阿玛对自己的叮嘱,便努力平复怒气,她狠狠咬牙道,“这个载潋,是和我犯冲了,我今日要回府,她就走丢了,让王爷去找她,好啊!”
“主子,您可别委屈,这三格格早晚要嫁人的,到时候王爷想管也管不着了,您是醇王爷独一份儿的嫡福晋,您才是醇王府的主子呢。”
载涛与载沣带着人跟着阿升一路来到载潋所住的小院,阿升指了指门上的大锁急得直哽咽道,“格格要出城去走走,奴才就把院门锁了,今儿王爷来这儿祭酒,格格没走几步就遇见朝廷清路的官兵,奴才就和格格分开了,说好在前头汇合的,格格就一直也没来!奴才还想着格格是不是回来了,可回来一瞧,这大锁还拴着,根本没人回来!”
载沣急得捶胸顿足,狠狠埋怨自己道,“都赖我!若不从这里经过,阿升也不会离开潋儿。”载涛急忙安慰道,“不赖你五哥,谁能想到天下还有这等无耻的人,趁着妹妹身边没个男丁,就…”
载涛也不忍再说下去,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道,“妹妹是在前头走丢的,你们从前头那儿挨家挨户地问,若没有,就一路往出城的方向去找。”
载沣已急得有些恍惚,载涛不忍见他如此,忙上前来扶住他道,“五哥千万要宽心,或许妹妹只是留恋哪里的景色才耽搁了…六哥今早起来就头疼脑热,都没往额娘处请安,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五哥千万要保重身体。”
载沣示意不必扶他,他也一路去找,载涛跟在他身后问道,“五哥,今儿可是嫂嫂回府的日子,五哥去陪嫂嫂吧?我来找妹妹。”
载沣只顾着找载潋,焦急当中只道,“回门哪日不能回,载潋都丢了,我有什么心思!”载涛知道了载沣的心意,也不再逼他回去,载沣找了半路忽想起什么,叮嘱载涛道,“记着,别让泽公知道了此事,他若是知道潋儿不见了必定焦急,他马上就要出洋考察了,我不愿打扰他。”
醇王府上的人自阿升与载潋走散的远处开始找起,一路往城外的方向走,完全忽略了载潋被关的仅在小院隔壁的院子。渐已入夜,小雨仍旧淅淅沥沥,醇王府的人也仍旧在找。
阿瑟在柴房的炉子里点起一团火,才让柴房里的阴冷湿气渐渐散去,载潋仍旧被绑在院里,而阿瑟与静心又被锁在柴房里,根本出不去。
静心一直趴在门上看载潋,她见载潋早已没了力气,心里也越来越急,她回过身来问阿瑟,道,“瑟瑟姑娘,你说的,岳卓义回来见我们,他怎么还不来呢!”
阿瑟心中也急,但她不能表现,若她也急失了分寸,恐怕她二人将束手无策。夜已经寂静,雨滴落在屋檐上,发出淅淅沥沥的淋漓声,阿瑟静坐在原地,默默等待着岳卓义,她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她相信岳卓义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最后的地步,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丧命而袖手旁观。
静心一直趴在门上,终于看到院后走来一个身影,那人不敢提灯,一路蹑手蹑脚来到院前,静心大喜,回过身来对阿瑟道,“姑娘,是他,是他!”
阿瑟此刻才猛地从原地站起身来,她扑向门口,只见岳卓义小心谨慎地将柴房外的锁打开,他闪身进来,来不及甩开身上的雨水便已道,“瑟瑟,静心姑姑!这柴房钥匙是我偷来的,院门的锁我没有钥匙,我不知他们放在何处,我没办法将你们放了!”
“那你想想办法啊!先保住格格一命!”阿瑟在卓义面前已失去了所有冷静的防备,她指着仍旧被绑在雨中的载潋,望着卓义低吼道,“你知不知道,戊戌以后,你们在海外逍遥,格格几经生死,还要背负着皇上深重的误解!现在她被你的同党人扣押,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你就能坐视不管吗!”
岳卓义满眼含泪,他同样没想到自己选择的“伙伴”,竟然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要伤害手无寸铁的载潋。岳卓义紧紧将阿瑟抱在自己怀中,想让她冷静下来,“瑟瑟,你听我说,他们想知道皇上每日进宫的路线,想知道五大臣启程的时间,若能告诉他们,他们不会伤害格格。”
“卓义,你是不是疯了,以皇上要挟格格…她是宁死也不屈从的…”阿瑟不可置信地望着卓义,卓义却连忙解释,“不,我知道格格不会出卖皇上,戊戌年时格格甘愿为围园杀后而提起进入颐和园,我就知道,她不会出卖皇上…我,我是说,让格格把五大臣的消息告诉他们!至少能保住性命!”
阿瑟从卓义的怀中滑坐到地上,她气力全无,“让格格出卖泽公爷,她不会答应的!”
静心在一旁听着,愈发紧张起来,她深知载潋不可能做出以出卖载泽为代价,来保全自己的事,她怀里紧紧抱着载潋的包袱,里头有载泽写给载潋的信,信上有他们即将启程的时间与地点。
卓义发觉了静心的紧张,更注意到了静心手中的包袱,他蹲到静心面前,道,“姑姑!我同你们一样,我绝不愿看着格格受苦,可我今日拼死为格格求情,他们心里已对我心有了戒备,现在我又偷了柴房钥匙出来,他们若发现了,恐怕我再说什么也无用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救格格一命!若您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趁他们还能信任我,我还能护格格一命!姑姑!”
静心心里无比纠结,她明白卓义的无能为力,也无比想要保护下载潋,但又知道若以载泽的安危作为交换,她知道后一定更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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