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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坏性1（第1页）

我这妖孽的一生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先从我家乡双马庄的那轮妖孽的红月说起吧！

双马庄的夏夜的天空异常明朗，一不经意便看到那轮红月，她发出淡淡的，幽幽的红光，透出朦胧虚幻的美。她甚至象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娇媚的笑，引诱着我极为向往地追逐她的美丽，让我在她的光芒照耀下露出丑陋的本性。双马庄的庄稼汉都很实际，不会象我一样胡思乱想，而我只是个神经大条，爱幻想、爱假想小子。

这辈子我所犯的错恍惚都是因为这妖孽红月的诱惑。我极力掩饰思想上的坏性，企图把故事写成歌功颂德的篇章。奇怪的是我为何不找好一点的理由呢？让人们相信我写得是真实的，但双马庄的老人们却说我的祖父早把他所有的劣根坏性都遗传给我了。因为我祖父是双马庄不容争议，彻头彻尾吃喝嫖赌的货。

我从未见过我的祖父，或者说在我记忆中没有祖父留下的痕迹。据说是我呱呱落地的那年他就死了。父亲从来不讲，我也从来不敢问。父亲引以为荣的是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每年的清明节来到曾祖父那没有碑石杂草丛生的坟地前，父亲总是很有感慨地说曾祖父是个有学问的人，也是双马庄唯一考取了功名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曾祖父只不过是考取了虔城师范学府，回来也只不过是做了个小小的镇长。

父亲说这些话似乎是要激励我：我们家也曾是书香门第！他说曾祖父的墓碑原有五块，每块都镶了耀眼的金字。这话是告诉我当初我的祖上是多么的富贵显赫呀！只是如今曾祖父的坟地变成了荒草凄凄的土堆了，金字墓碑在家境败落时被人窃走了。家境败落的原因便是我那吃喝嫖赌的祖父。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我还是从他不经意的叹息中领会到遗憾的切肤之痛。

祖父究竟做了什么败家事，我已无从考据，但是结果却是非常明显的，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时期，我家的确是双马庄最为穷困潦倒的人家，土改干部核实我家贫农成分时，生产队长带着他们到我家，看到我家屋里尿桶连水缸的情形后，确定我家是彻底的“无产”阶级，是可坚决同地主等一切剥削阶级作斗争的贫农。这赞叹在当时着实让人羡慕，只恨自家怎就不出个败家子呢？

既然双马庄的老人都说我继承了祖父的坏根劣性，那就得就说我的坏性，也不枉他们如此抬爱我是不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我小时候是耍小聪明使坏，还是活泼好动的灵气使然。

我的坏性好像是与生俱来的的，小时候的坏性我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倒是母亲慢慢帮我补充完整的。最小的时候我只有三岁，陈世槐大爷上山砍柴摔伤了腿要我的童子尿祛伤，他嘘了半天口哨换来的是他唯一吃饭的泥碗里的一堆稀屎。气得他在池塘洗了多久的碗，嘴上便骂了我多久的劣根坏种。可见我的坏性是多么深入人心呀!

这么说倒象父亲的错，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可父亲对我却是极为严厉的，甚至有些残暴。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英嫂挑水在我家门前歇脚，我抓了一把泥沙撒在她的水桶里，气得英嫂操起扁担就赶我，我一边跑一边做鬼脸惹她在后面追，她追得大汗淋漓也未赶上我，只好骂我杀千刀的坏种来解恨。

我怕她去父亲那告我的状，所以一整天不敢回家。到傍晚时已是饥寒交迫，心想回家只不过是挨顿毒打，总比这又冷又饿的好，长痛不如短痛。我便偷偷遛回家，一进门便瞅到父亲和蔼的脸庞，心想英嫂倒是没把事做绝。谁想父亲用葫勺舀了满满的水迎面朝我泼来，接着他便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跪在马路边的碎石片瓦上，赶集的人们不由驻足长望，使我羞愧流泪，羞愧流泪的原因恐怕与寒冷、饥饿分不开。双马庄的人们说：这说是世柄的孙子呀，怪不得。我知道世柄便是我那有着同样坏性的祖父的名讳。这回让我的坏性收敛了很多。

当有一天不小心摸到自己的嘴角上长软软的茸毛时，我恍惚发现我已成年了。说实话，隔了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我是嘴上先长毛还是下面先长毛的。

童年就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悄悄遛走了。有一天我起床后，发现我象是隔夜的玉米杆似的忽地拔了个儿，怎么看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象双马庄打情骂俏的后生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痘子也如雨后春笋般成片疯长。我的裤兜里老是藏一面小镜子，以便时时察看脸上痘子的长势。我有时会拉开内裤往里面瞅瞅，唉！真的是该长的也都长了，该大的也都大了！这心情有几许兴奋、几许忐忑、几许憧憬。

我小时人比较瘦弱，人也就懒惰些，为了逃避下地做农活，经常猫在屋里装模作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父亲知道我那副德性也只是嘟哝几句了事，谁不知道学问两字能压死人呢！这天正午时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没开饭，母亲说到沙坪坝叫父亲回来才能开饭，我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也得找去。

这时天空一无遮掩，只有一轮火红的太阳照得四周白晃晃的，大地象是一个大火炉，烤得地面直冒烟，企图让人们屈服在它的淫威之下。趟过干涸的双马河，远远地看见父亲佝偻着身躯用赤红的大手扒开豆地的枯叶，象捡金子一般拾起熟掉的豆子。

我说：“爸！吃饭哩！”父亲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直了直腰说：“翔子，快来，只两沟地没捡了。”我用手挡了挡剌眼的强光，看了看那轮让人屈服的毒日，觉得自己头有些眩晕，我说：“爸，不要捡了，不就几十粒豆子嘛？”父亲忽然横了我一眼对我吼道：“驴日的东西，你是吃大粪长的！”我的脸顿时刹白，喉咙咕噜几句辩白的话也咽回了肚里，转身欲走，父亲站好了他最具威严的姿式说：“回来，没捡完，你别想回去！”我便如考试作弊眼睛偷偷瞅着老师，可感觉怎么看老师也象是盯着我不规矩的手。人也忐忑不安起来，手心里捏得汗津津的。

从豆地回来，我摸着床两眼一黑扑过去挺尸装死，隐约听到母亲责怪父亲说：“翔子皮骨还没长实，你倒象是使黄牛般使唤上了。”父亲有些不屑地说：“人高马大了，只有个漂亮的软皮囊，八成又是一个我爹！”不用说，父亲的爹便是我那臭名昭著的祖父。

有一天，我问母亲我是那天生的，母亲也说忘了，我不免有些恼。母亲说那时父亲请了先生帮我写了出生红单，搁在家中的红木箱里，叫我自己找去，我在家中的吊楼棚上找到了这个红木箱。这个红木箱已很久不没人动了，沾满了厚厚的尘灰，就连老式的铜锁也有些青锈斑斑。我拿着一根长长的钥匙，这钥匙象是纳鞋底的勾针，我用钥匙捅了半天才打开锁，然而掀开木箱盖后，里面竟是洗得乌亮的墨砧和楠木笔架，还有一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旧书。这让我不由眼斜斜哩发呆。仿佛我的鲁莽破坏了陈立于尘世的灵秀和安祥的气氛。我知道这个木箱的主人就是我的父亲。旧书都用白皮纸重新包订了封面，封面上都写了娟秀的书名，我实在是惊叹父亲的一手好字，只要看到那几支摸得亮黝黝的的石城王氏狼毫笔，就能臆想到父亲当年奋笔疾书的情形。也许他也有憧憬着飞翔的梦。

这些年有悠远的故事一一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是如此的讶异，而这些却象我口袋里的钱一分一毫都让我感到真实。这些如梦如幻的景象微微子、悠悠子涌现在我的脑海，让我的心无比激动，充满了急不可奈的好奇，好似我就要捕捉到破释父亲生命的蛛丝马迹。仿佛观看悬念迭起的电影让人心急火燎。终于我翻到了一首诗，一首写在粉红手绢上的诗，诗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仿佛说的是一江春水流不尽的哀愁，又似什么也没有说。

这故事其实本来就是平庸无奇的，只是我抱有过多的热忱而已。可是我难以相信的是父亲粗糙有力的手居然能写出如此娟秀的字来。回过头来看，只要我当初细心一点，就不难发现父亲空闲时，在他恍惚飘逸的思绪中有一缕风拂过的伤感。母亲曾说过父亲年轻时可有才情了！对此我实在不敢恭唯，在父亲身上我只能体会艰辛的含义，对于父亲风花雪月的才情我只能感到空洞苍白。后来有几次随父亲赶集，遇上父亲的熟人，他们会着实地看上我几眼，然后对父亲说：“你家翔子呀，还别说，真跟你年轻时一样机灵标致！”虽说只是一句奉承的话，虽说只是对父亲说的，但在我心里还是感到满足，恰似一个补偿性的安慰。这样的时候我几乎要相信父亲的才情了，然而看到父亲手心厚厚的老茧我却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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