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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草蛇灰线（第1页）

那一天，秦桑终究还是和钟禹一起回了家，她不愿意老父多想什么。可能出于同一原因，秦昊也没有再给钟禹脸色看，他们都愿意父亲多些笑容。那天钟禹和秦父在院子里、阳光下走了好几盘棋，其间思予在他们身边蹭来蹭去，最后更是不计前嫌，爬到钟禹膝头坐下捣乱。

那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简单而温馨的午饭，席间秦父不断抱歉准备匆忙、怠慢了钟医生；钟禹则表示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桑桑恍若未闻，心头却在滴血，当年也曾偶尔洗手作羹汤，也曾许下为他做一辈子饭的决心。奈何，情深、缘浅！

饭后不久，钟禹便知趣地告退了，秦父毕竟还未恢复，需要休息。

回程路上，钟禹接到罗梦婵的电话，告知他：自己要去香港出差，一周后回来。钟禹“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终是没有说出“路上小心”。

那边迟疑了片刻，最终“嘟嘟”两声挂了手机。

“生什么气呢？”京沪高速上，一辆飞驰的商务车内，一位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轻轻拍了拍罗梦婵紧紧攥着手机的手，“年轻人就是不懂珍惜！放松些，这次业务洽谈顺利的话，我带你们在香港多玩几天。‘岁月不待人，及时当勉励’啊！”

罗梦婵抽回自己的手，白了眼前人一记，无限感慨地吟出陶渊明的《杂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好！”中年男子率先为她喝彩。

前座专心开车的年轻司机也不禁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罗梦婵，真心赞道：“罗姐，你朗诵得真好听。”

罗梦婵不为所动，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静静地倚着。中年男子见状，从后座取来一条薄毯轻轻为她盖上，同时示意司机将音乐调到最柔和的低音……

钟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登录久已不用的同学群，向曾经在欧洲一起留学的同学发信息，寻求frank的消息。可惜，寂静的群里因为他的“冒泡”热闹了阵，但问起frank的近况却几乎无人能说得清。

钟禹有些失望。他放下鼠标，准备去泡个澡；实在不行，等下次去欧洲交流时，再到当初的学校和房东太太那儿去问问吧。

等他洗去一身疲惫，回到书房，准备关电脑时，却发现右下角有图标在频频跳动。他点开一看，有人给他发了张照片，问他是不是在找这个人？不过照片上苍白、瘦削男人现在不叫frank，而名Fred。除此之外，留学时间、留学城市等特征都和钟禹要寻找的人相符。

钟禹暗暗感叹“人肉搜索”的力量之大，他非常感谢网络上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为他提供的线索，对方笑问“是不是醉鬼Fred也欠了你的钱？”“不过别太指望能讨回来，大不了将那醉鬼揍一顿，到时别忘了连我的那份一起揍。”

钟禹笑着答应了，记下了Fred的大致地址，也许有些事需当面问清才行。

晚上随意煮了碗泡面，食不知味地吃完。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分外落寞，钟禹回到书房，在北窗下他支了张行军床，上次从罗家老宅回来后他就睡在这里。

此时睡觉尚早，他掏出手机，找出从周主任那里要来的“秦老师”的号码。“睡了吗？”犹豫半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谁都像他这么无聊早睡呢？“思思在干吗？”想了想，又删掉了，这不找骂么？最后他发了条最稳妥的，“你爸今天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自己没有退缩前，点了“发送”键。

一分、两分、十分、二十分、最终半个小时过去了，手机都没有动静。钟禹苦笑着撂开手机，秦桑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桑桑了，那时的她是那样善良，见不得他一点点的委屈，如今的秦桑显然比他更狠、更能沉住气。

钟禹颓然倒卧在小床上，不知过了多久，脖子僵硬的他从身下抽出一本书。正是前几天从抽屉里找出的桑桑的“遗物”——村上春树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他叹了口气，翻身将书覆盖在眼部，扑面而来的是油墨清香中混合着点历史的气息——

有七个多年头了吧，那时自己学医已有六年。医学生生活严谨而枯燥，有时为了排遣寂寞，宿舍里不时会有同学牵头老乡聚会，其实让这帮“医学男”真正激动的是可以趁此结识各个年级、各个系的“女老乡”。

那天“老大”联系了苏南老乡来宿舍吃火锅，大热天的吃火锅是因为宿舍偷用电磁炉最方便，也不用考验厨艺，热气腾腾中最适宜联络感情。钟禹早早请了假，不愿意浪费两三个小时在天南海北的闲聊中。老大对他的缺席有些遗憾，其他几位兄弟则很痛快地放他一马：因为他不在，给了其他兄弟以活路。

钟禹捧着厚厚的专业书，路过阶梯教室和图书馆时都没有进去，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他有些难以静心，还有一年研究生就毕业了，是继续深造还是回青岛？母亲虽说由他自己做主，但也曾委婉地暗示：她以前教出的学生有在市卫生局做领导的，如果需要，她可以去找找他们。自从初中二年级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直活得耿介而孤傲，钟禹不愿想象她去求人的情景。也许再深造几年会更有就业的资本吧，钟禹愿意自己还是那个一直让母亲引以为傲的儿子。

拐过图书馆前的小树林，有一带曲曲折折的长廊临水而建。钟禹漫步期间，有不知名的长春藤拂

肩而过，淡紫的花蕊中隐隐的清香沁出。钟禹放缓了脚步，这些年忙于学业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他挑了棵粗大的仿古石柱，准备坐在石凳上静静看会儿书；他习惯性地想掏出面纸拂去凳上的灰尘，却发现走得匆忙没带纸巾。钟禹自嘲地摇摇头，正准备弯腰拿书走人，石柱后什么东西“啪”得一声掉落在地，将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吓了一跳，他探出脑袋往石柱后看去：居然有个人坐在石凳上倚着柱子静静睡着，落英缤纷，淡紫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有的就飘落在女孩的身上，而她竟浑然不觉，连书掉落在地也没醒来。钟禹傻傻地看了一阵，觉得不妥，刚想离去，又觉得让一个女孩孤身在这僻静处睡着也不妥。最后侠义精神附体的他不顾医生的洁癖，退回石柱后在凳子上坐下，准备静静看会儿书。

不知何处传来的夏蝉在进行着最后的欢歌，清风从水面掠过，带来一股青涩的水汽，有花瓣簌簌飘落，钟禹一时没忍心将它们拂去。渐渐地，钟禹清空了自己烦乱的思绪，慢慢沉浸到繁难深奥的学术论著中……

素有“五分钟也能做个好梦”的秦桑在安谧的睡梦中感到了丝丝凉意，她不满地嘟哝有声，翻身想裹紧自己的薄被，孰料扑了个空，瞬间失重的感觉伴着一声惨叫惊醒了她的美梦。

桑桑睁开迷蒙的睡眼，看着眼前放大的男子俊颜，不由“啊”得一声就想后退。“我的手！”钟禹悲呼出声，为自己无辜再次遭摧残的左手哀悼。

“你的手怎么了？”秦桑将头后昂，尽量拉开与来人的距离。

“你压着我了。”钟禹动了下被对方压在身下的手臂，有些懊恼自己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哦，对不起、对不起！”秦桑大囧，明白自己不小心将对方的手臂当成了人肉垫子。结果一紧张，起身时又踩着了钟禹的手指。

钟禹吸了口冷气、怒目而视：你存心的是不是？

秦桑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控诉，拼命摇头表示无辜。钟禹不想理她，起身拿起丢在石凳上的书，捧着隐隐作痛的左手就想离开。

“哎，你别走！”秦桑见状，赶紧捡起自己的东西追了上去。

“你想干吗？”钟禹见小姑娘红着脸挡住了自己的路，不由头大：早知道就不该脑子抽筋，“护花使者”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干的。

秦桑见对方右手拿着本厚厚的书，无力地承托着受伤的左手。充满内疚的她，一时冲动便上前夺下那本砖块重的书，放入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小心地架起那只受伤的手准备搀扶着他一起走。

钟禹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哭笑不得地说：“我又不是腿受伤，你架着我干什么？”

秦桑脸更红了，捧着那只手放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憋了半天，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一番雷人的誓言顿时让钟禹的胳膊僵硬了起来，他瞧了瞧脸红得堪比熟虾的女孩，不知该怎么接话，最后果断闭嘴、转身离开。谁知看着娇小的女孩，硬是像架着老佛爷般亦步亦趋地伴着他向前走去。这一对怪异的组合惹得路过的同学纷纷注目而视。秦桑感到有些不自在，将滚烫的脸庞躲到钟禹高大的身后，全没发现这份亲密招来了更多的注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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